第1章 我的外公外婆
湖南中部有一个历史悠久的小县城,小县城东北方向以丘陵和平原为主,西南方则山峰连绵起伏,满山遍野都是竹林,盛产竹笋。每年清明前后,下一场雨,碧绿的春笋便纷纷破土而出,形成一片绿油油的世界,微风吹过竹林,竹叶摇曳生姿,身处其中,如临仙境。
我外公外婆就住在小县城城郊的大塘村,大塘村地理位置非常优越,是个物产丰富的村子,不但有成片的竹林,而且良田成片,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蜿蜒流过村里,大塘村离县城城区很近,走路一个多小时就能到达县政府。
我外公外婆是半路夫妻,都是再婚,但感情确不错,十分恩爱。我外公叫何新富,是土生土长的大塘村民,他十几岁的时候,父母双亡,两个姐姐远嫁,几年才能回来一次。我外婆叫杨云桂,是隔壁午田村的,午田村也是一个比较富饶的村庄,离大塘村有十多里地。
我外婆的大姨嫁到大塘村,外婆跟大姨感情好,小时候经常来大姨家玩。大姨有时候忙,就叫儿子陈三保带着外婆去村里玩,外婆从小就是美人胚子,眉眼十分秀气,很快就吸引了村里小伙伴的注意力,我外公就是其中之一。外公和陈三保是最好朋友,近水楼台先得月,外公很快成为外婆在大塘村最好的朋友。
外公比外婆大二、三岁,他事事都护着外婆,有好吃好玩的第一时间拿给外婆,外婆的大姨常常笑着说“新富这孩子对我们家云桂是真的好,可惜我们家云桂早早已经订了亲,要不长大了嫁给新富也不错”。外公每每听到这话,神情就黯淡下来。
外婆出身于普通农户,她是最小的,上面有三个姐姐和两个哥哥,家里虽然清贫,却温馨和睦。村里大户伍家的当家太太是外婆的远房表姑,膝下仅有一子,比外婆大五岁,伍家太太十分喜欢外婆,在外婆八岁的时候,便做主为他们订下了娃娃亲。
外婆十四、五岁之后,为了避嫌,就很少来大姨家了。外公经常偷偷跑去午田村看外婆,或者专程送点心给外婆吃,或者不打扰外婆,偷偷看外婆几眼就回来。陈三保取笑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外公也不在意,依然隔三差五地找借口跑去午田村。
外婆十八岁那年,按照父母的意愿嫁进伍家,伍家姑爷原在省城读书后,后弃笔从戎,成亲时已是国民党的连长,伍家姑爷一表人材,与外婆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很是般配。两年多后,外婆为伍家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她的公公婆婆乐极了,对外婆另眼相看,宠爱有加。
外婆成亲那晚,外公喝得烂醉如泥,人事不省。陈三保担心他想不开,一直在身边陪着,外公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醒来之后对陈三保说“我没事,一切都过去了”。三个月后,外公离开村里,在县城一个豆腐作坊里做学徒。
一年后,外公匆匆和一个从北方逃荒过来的孤女成了亲,陈三保说外公之所以会和逃荒孤女成亲,是因为那个孤女与外婆有几分相似。孤女身体不好,时常病,外公便带着她回到大塘村里休养,虽然外公精心照顾孤女,但没几年,孤女还是病死了,给外公留下一个女儿,外公无心再娶,便守着女儿过日子。
外婆在伍家过了几年安稳的日子,可惜战争年代,世事动荡,外婆的安稳日子随着丈夫的战死而戛然而止。一九四四年,外婆的前夫在长沙大会战时战死,他是家里的独子,噩耗传来,外婆的公公婆婆悲痛欲绝,日夜相对而泣,不久就相继染病去世,偌大的家里只剩下外婆和她年仅五岁的儿子。
外婆夫家的叔伯族人见伍家只剩下孤儿寡母,便起了贪心,他们勾结外婆家里管家,连蒙带骗,不到一年时间,就将外婆手上的几十亩良田和几处宅院骗走了,将外婆母子俩赶到一处只有三间房的偏院居住。
外婆虽然痛恨夫家叔伯族人的无情无义,她一个弱女子,却又无可奈何。没有了田租收入,只能靠自已。她遣散了家里所有的佣人,在娘家哥哥姐姐的帮助下,种菜养鸡,帮人缝纫浆洗,收入勉强可让母子俩温饱。
一九四八年初,县城虽然还没解放,周边的村庄实际已被八路军控制,在八路军的组织下,各村的老百姓开始与村里的地主恶霸做斗争。外婆是地主家的媳妇,又是国民党连长的遗孀,虽然外婆一家从来没在村里做过什么横行霸道的坏事,而且现在也没落了,但还是在村里受到一些村民的各种刁难和白眼,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外公和外婆各自成亲后,没有任何联系,但外公心里从来没有放下过外婆。当他从陈三保那里得知外婆处境艰难后,心里很是心疼焦急。
他悄悄对陈三保说“我为八路军做过事,还为他们送过豆腐,如果云桂同意,我可以上门提亲,云桂嫁给我,就没有人敢刁难她”
陈三保笑着说“你倒是痴情,这么多年还忘记不了云桂,不过云桂已经不是“天鹅肉”了,她的身份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
外公说“我不怕,我就怕云桂不同意,你如果能说服云桂嫁给我,我一定备一份大礼谢你这个媒人”
陈三保同意了,他觉得外公能干又踏实,对自已表妹又十分痴情,如果表妹能嫁给他,也算下半辈子有了依靠。
外婆虽然带着一个孩子,依然很多人来向她提亲,外婆认为伍家待她不薄,不愿再嫁,将那些提亲的人全部赶走。当她表哥陈三保来为外公提亲时,外婆起初也不同意,还怪表哥多事。直到陈三保对她说“你不能只为自已的名节着想,你要为你儿子伍方着想,现在时势不同了,国民党肯定会被消灭,以后是共产党的天下,你不能让伍方一辈子生活在国民党父亲的阴影下 ”。
表哥陈三保的话触动了外婆内心深处最敏感的神经,她认真考虑了几天,又征求了已经八岁的儿子伍方的意见后,最终同意嫁给外公,但提出两个条件,第一,她嫁过去后,伍方不改姓,第二,外婆现在居住的房子属于伍方,伍方成年后,由伍方居住。外公眼都没眨就同意了外婆的条件,不要说两条,二十条他都会同意,他立刻遣人上门提亲,几经周折,终于抱得美人归。
一九四八年年底,我母亲出生,我母亲是外公外婆结合后的头生女,外公爱屋及乌,乐得几天嘴没合拢过,我母亲百日的时候,我外公特意摆了几桌酒席庆贺,村里的人都不理解,议论说“这老何发什么疯,生个丫头片子,这么显摆做什么”。外公不理外人的议论,对我母亲十分宠爱,可以用溺爱来形容,家里好吃好穿的首先都是给我母亲,即使后面又生了我两个舅舅,也没分薄他对我母亲的溺爱,后来连我外婆都看不过眼了,叫他一碗水端平,但我外公依然我行我素地溺爱我母亲,这就让我母亲养成了骄纵霸道的性格。
我外公外婆一共有五个孩子,老大是外公带过来的女孩,是我大姨,老二是外婆带过来的男孩,是我大舅,我母亲是他们结合后的头生女,后来又生了我两个舅舅。在对小孩的教育上,外公信奉不打不成材,犯错就要挨打。除了我母亲,他因为溺爱极少打外,其他四个没少挨他打,连我大舅,他也不客气,犯错照打,不会因为他不是自已亲生的就特殊对待。
我外公很能干,除了将家里的田地打理的井井有条外,他还在家里搞了一个小豆腐作坊,做的豆腐在十里八乡也是出了名的,每天早上四点钟,外公外婆就爬起来磨前一天晚上就泡好的豆子,然后做豆腐。七点钟左右,吃完早餐的外公将整齐码好的豆腐挑到县城中心市场去卖,县城中心市场离外公家不远,来回一个多小时,早上九点多钟,外公就挑着卖完豆腐的空担子回来了,空担子里经常会有我母亲最喜欢吃的油条、包子之类的早餐。外公还会做木工,他打造的柜子凳子,结实耐看,每到农闲时,大家抢着让他去做木工,我外公将赚来的钱全部交给外婆,从不胡乱用钱,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我外公外婆用勤劳的双手将一家七口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外公外婆每天早上做豆腐时,都会舀出一大盆豆浆给孩子们做早餐,所以五个孩子都长得高大壮实,很多不知实情的人看到五个孩子的外貌,还以为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当他们听到我大姨和我大舅对我外公外婆的称呼时,才会发现一些端倪,我大姨叫我外婆“桂姨”,而我大舅则叫我外公为“何叔”。
小县城虽然民风淳朴,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期嗜辣的原因,不少男人脾气暴躁,在家稍不如意,就打骂老婆。我外公身材高大,是个急脾气,但他从不打我外婆,每次和我外婆吵架,只要我外婆掉眼泪,他声音立马就低了。所以每次吵架,外婆把外公拿捏的死死的,吵不过时,就掉眼泪,我外公便无奈地说“算了,算了,我不跟你这个堂客一般见识”,然后匆匆结束战斗,走到外面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