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的房子是当年村里大地主的房子,大地主的宅院一共有三十多间房子,打土豪分田地的时候,政府决定将这些房子以抽签形式分给村民居住,我外公运气好,抽中签,分到四间房和半个天井,这些房子都是用上好的青砖建成的,冬暖夏凉,住在里面十分舒服。村里一共有十几户人家分到房子,
十几户人家住在一个大院子里,户与户之间用围墙或篱笆做了一些简单的隔断,这些隔断根本挡不住孩子们,孩子们通过隔断的缝隙在各家穿来穿去,我从两岁起,就跟着邻居的哥哥姐姐们在各家走动玩耍,躲迷藏,每天玩得不知归家。如果谁家做了好吃的,我们会寻着香味,去到那家门口,朴实的村民并不嫌弃我们,总是将手中不多的美食,分出一部分给我们解馋。
我父母亲去湘西工作一年就回来了,当时在湖南广东交界的地方发现一个大煤矿,急需地质人员进行前期勘探。为了方便工作,上级部门还决定将父亲的单位整体搬迁到煤矿附近,我父亲便提前返回了。
我父母亲从湘西回来后,我父亲忙着煤矿前期勘探工作,我母亲忙着随单位搬迁,他们极少回外公外婆家,偶尔回来,我外婆不叫他们做任何事情,就叫他们陪我玩。我父母亲离开我的时候,我只有七个月,他们回来的时候,我差不多两岁。父母亲对于年幼的我来说是十分陌生的,他们叫我的时候,我总是怯怯地躲在外婆身后望着他们,想靠近又不敢靠近。我母亲是没有耐心的,见我这样,便不理我,去做自已的事情。我父亲会耐心地哄我,陪我玩一会,自然而然,我与父亲的关系远比母亲亲密。
我母亲喜欢在饭桌上教训我,虽然我才两岁,但母亲对我要求很严格,吃饭的时候,不准挑食,不准掉饭粒,不准将汤水洒出来。外婆很不喜欢母亲这样对我,说我母亲是惹事精,对自已的女儿这么苛刻。
我母亲常常不服气地回嘴道“她哪里像我的女儿,面黄肌瘦,头发稀疏,长得难看死了,都是老谷家的基因不好,跟老谷农村老家的野丫头一个样”
对于我母亲的贬低,我父亲没有出声,我母亲有很多这样的奇葩言论,如果事事计较,那将会无休止的争吵,我父亲很多时候选择了沉默和容忍。
我父母亲新的工作地方离外公外婆家比较远,要坐两个多小时的火车才能到,不过新工作地方的条件比较好,我父亲是工程师,单位不但解决了我母亲的工作,还分了一套两居室给我父母,我母亲很高兴,便写信邀请外公外婆去住一段时期。
收到我母亲的邀请信,外公外婆也很高兴,可惜外公要上班,去不了,外公让外婆带着我去住一段时间,外公说外婆辛苦一辈子,该享享女儿的福了。
我们启程那天,我和外婆打扮的很漂亮,外婆给我穿了一件红色的裙子,扎了两个小辫子,她自已穿了一套深蓝色的新衣服,新衣服显得外婆皮肤特别白皙,再加上外婆乌黑的头发,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年轻,外公忍不住赞道“真美”
外婆莞尔一笑说“老了,美什么”
“不老,和以前一样美”
“外婆好美”我也奶声奶气地跟着外公一起夸赞外婆
外婆笑了,笑得很开心
外婆虽然第一次坐火车,但她表现的很镇定,送我们的外公表现的很紧张,不停地叮嘱外婆要注意这个注意那个,外公一直送我们上火车又帮我们找到座位,看到火车开后才回去。
我和外婆坐了两个多小时火车,就到了我父母单位所在的小县城车站,我父母早早的在那里等我们。我和外婆刚下火车,我父亲就欢喜地对外婆说我母亲怀孕三个多月了,外婆听了很开心,低下头对我说“玫湘,你妈妈怀孕了,你要有小弟弟啦”
“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我母亲说
“肯定是男孩,你喜欢男孩,菩萨会保佑你生个男孩的”外婆说
“玫湘,你说妈妈的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我母亲以罕见的温和语气问我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怯怯地说“弟弟”
“人家都说小孩的预言很准,看来真是个男孩子”我母亲十分开心地说
父亲的单位不在县城里,我们又坐了一个多小时汽车才到,单位虽然有点偏,但条件真的很不错,有办公楼、实验楼、家属楼、医务室、食堂、澡堂,还有一个子弟小学,虽然都是平房,但整齐干净,真的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父亲的房子有两间卧室一个客厅,没有厨房,父亲自已在后面平地上用砖搭了一个简易厨房,前面平地用篱笆围个小院子,在院子里种了一些花,房子干净舒适。
我父母让外婆住几个月才回去,可我和外婆住了几天就想回去了,太闷了。虽然一排房住十几户人家,可白天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没有几个人在家,晚上大家回来,吃完饭,就基本呆在家里不出门。外婆和我人生地不熟,外婆没有说话的人,只能做家务,我没有玩伴,就在家里的小院子里玩泥巴。
有一天晚饭时候,隔壁人家炖鸭子吃,我正在院子里玩耍,闻到香味,趁外婆不注意,便走进隔壁人家院子,那家人正将炖好的鸭子端出来,准备在院子里吃饭,隔壁阿姨见我过去,便用筷子夹了一块鸭肉给我,我便站在他们饭桌旁津津有味地啃着鸭肉。
我母亲下班,看到这一幕,冲进来,一脚踢向我,骂道“你是叫花子吗?”。我被我母亲一脚踢到一米开外的地方,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下,隔壁阿姨尖叫一声,连忙离开饭桌来看我,我摇摇晃晃爬起来,又惊又怕,放声大哭,外婆听到我的哭声,从房子里冲出来。
我母亲正在与隔壁阿姨激烈争执,隔壁阿姨愤怒地指责我母亲说“我跟你有矛盾,孩子是无辜的,不就是在我家吃了一块鸭肉,你至于吗?”
我母亲说“我不想跟你这种人有任何来往,我的孩子更不准吃你们家的东西”
“就算这样,你也不可以对孩子下这么重的手”
“我打我的孩子,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好,好,你的女儿,打死了也不关我的事”
我外婆听了她们的对话,默默抱起我,回屋快速收拾行李,然后厉声对跟随走进房间的我母亲说“送我回去,马上”
我母亲说“这么晚了,怎么回去?没有火车了”
“送我去火车站,我在火车站旅馆住一晚,明天一早回去”
“哎呀,你别闹了”
“你送不送,不送,我自已走路去” 我外婆拿起行李往外走
我母亲抢下外婆手上的行李,说“好了,好了,我道歉,我错了,还不行嘛,你看她不是好好的,又没什么事”
“你这是人说的话吗?你要把她打出什么事来,我跟你没完,你从此没我这个妈”
“我知道了,我以后不打她了”
“好,我今晚不走,明天一大早走”
晚上,我父亲回到家,看到我胸口的一大片淤青,得知原因后,他十分生气,指责我母亲心狠手辣,蛮不讲理。我父亲在我母亲面前从来都是唯唯诺诺的,现在既然敢指责她,我母亲哪里能忍下这口气,立刻高声回击,我父亲本不擅长吵架,又是文化人,爱面子,怕邻居听到背后笑话,匆匆与我母亲吵了几句,便偃旗息鼓了。
我外婆在自已房间里听完我父亲母亲的吵架后,直叹气,喃喃自语说“我这个女儿太霸道,以后有她吃亏的时候”
第二天早上,无论我父亲母亲如何挽留,我外婆还是坚持带我回家,临上火车的时候,我父亲甚是愧疚,抱起我亲了几下。我母亲也想抱我,我立刻拼命挣脱她,紧紧抱住外婆大哭起来,我母亲一脸尴尬地站在那里。
回到外公外婆家,我很快就忘记了在父母家的不愉快事情,我每天依然跟着邻居的哥哥姐姐在各家穿行玩耍,跟着他们去寻找一切能入口的东西,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孩子们是无法抵挡食物的诱惑。我们会去田里偷红薯,烤着吃,摘下路边的喇叭花或甜秆,用嘴吸,就为了那一丝丝的甜味,或者爬树摘枣、桑葚吃,我常常吃得脸上手上五颜六色的,脏兮兮地回到家里。
有一次,快吃晚饭的时候,我还没回来,外公去找我,我正和伙伴在一条小水沟里捞鱼,外公将一身泥的我从外面拽回来,对我外婆说“你也不管管玫湘这孩子,每天在外面疯玩,这全身脏成什么样了,叫她回,还不肯回”
外婆在厨房的空地上早准备好了一大盆热水,她脱掉我身上的脏衣服,一边给我擦洗,一边说“有什么好管的,孩子都贪玩好动,她父母不在身边,每天面对着我们两个老家伙,不让她出去玩,还不闷死去啊!”
“玉福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接玫湘这孩子回去?”外公问道
“提都没提过,她本来就不喜欢玫湘,现在她又有了,怎么可能接这孩子回去”
外公想了想,又说“玉福什么时候生?叫她回来坐月子,有我们照顾放心,就是又要辛苦你了”
“明年一月底生,差不多到过年的时候。自已的孩子,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我就担心她生个男孩,到时候更加嫌弃玫湘了”外婆说完,叹了一口气
“当妈的怎么会嫌弃自已的儿女,玉福只是性子急,再加上没带过玫湘,两母女感情生疏,所以才会对玫湘严厉,等她接玫湘回去,相处久了,有感情了,就不会这么严厉了”我外公为我母亲开脱
我外婆还没说话,我在盆子里急的跺脚,嚷嚷道“我不要妈妈,我要外婆”
我跺脚溅起的水花,大部分落到外婆身上,外婆并不生气,用毛巾擦了擦衣服,把我从盆中抱出来,哄我说“好,好,要外婆,我们先去吃饭,你看外婆给你煮了什么好吃的?”
外婆家的厨房很大,一半地方是灶台,另一半则摆着一张大餐桌和餐柜,外公从灶台的大锅中端出一海碗热气腾腾的菜放在餐桌上,海碗的上面是肥多瘦少的五花肉,下面则是满满的油豆腐和干茄子,这个菜外婆蒸了一个多小时,油豆腐和干茄子吸足了肉汤,又软又充满了肉香,这可是我最喜欢吃的菜,我立刻高兴起来,安静地坐在凳子上等外婆给我装饭。那个时候,我两个舅舅都不在家,我大舅高中毕业下乡去了,我小舅因为吹笛子有天赋,被招进县文工团。
初秋的夜晚,外面凉意渐浓,我坐在温暖的厨房里,大口吃饭菜,外公喝着小酒,外婆时不时给我夹菜,又偶尔呡一两口外公的酒,我们祖孙三人说说笑笑,享受美味,这温馨的场面一直深刻在我的脑海里,很多年以后,我都会时常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