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弟是早产儿，我母亲任性贪玩，不顾我父亲的阻拦，已有七个多月的身孕，还跟单位同事来回坐两个多小时汽车，去县城看文工团演出。我父亲的单位在郊区，进城全是山路，一路颠簸，不知道是不是动了胎气，当晚回来没多久就喊肚子疼，我父亲连忙将我母亲送到县城医院，但那里的县城医院条件很差，面对我母亲的情况，束手无策。我父亲为了保住胎儿，恳求单位领导，连夜派了一辆吉普车将我母亲送到我外公外婆所在的县城医院住院。
我母亲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弟弟还是早产了，弟弟出生时，才三斤多不到四斤，瘦弱的像一只小猫。也许我母亲内疚，也许弟弟是男孩，我母亲在弟弟身上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母爱，因为是早产儿，弟弟发育不成熟，经常生病，日夜啼哭，但我母亲毫无怨言，没日没夜精心照顾弟弟。
我母亲对弟弟呵护备至，却总是看我不顺眼，只要我母亲看我，准没好事，不是骂我光脚在房子里跑，就是骂我吃饭把衣服弄脏了，很多时候她还不准我出去玩。我从不跟她我母亲单独在一起，不出去玩的时候，我总是跟在外婆身后，外婆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有一次，我母亲递给我一个盆子，里面是弟弟的尿布，叫我去洗干净，我外婆看见了，一把抢过我手中的盆子，对我母亲说道“你的脑袋是不是有问题，玫湘才三岁多，你叫她洗尿布，她洗的干净吗？”
“我叫她学习洗，洗多几次，就会洗了”
“你这做妈的，不要太偏心，儿子就是个宝，女儿就是草，小心她长大了，记恨你”
我母亲不以为然地说“无所谓，我老了又不靠她”
在我母亲的精心照顾下，弟弟的身体越来越健康，大半年后，她决定带我弟弟回单位，我母亲没说带我走，我外婆也没问。
我母亲走的那天，外婆忙着帮母亲收拾东西，无暇照顾我，我独自跑到村口的井边玩，趴在井沿往下看，路过的大人看到我，连忙把我送回去外婆家，那时候，我母亲已经走了。
外婆听说我一个人跑到村口的井边玩，吓得一身冷汗，她问我“你为什么跑到村口的井边玩？”
我说“每次妈妈走，你都叫她抱我一下，可妈妈每次都不抱我，是不是因为我太丑了，我去井边看看我自已”
外婆眼睛红了，她拉过我的手说“玫湘，你一点也不丑，是你妈妈的嘴巴太臭了，你看外婆美吗？”
“美”
“你是外婆的亲外孙女，长大以后，肯定跟外婆一样美”
“真的吗？”
“真的”
“哦，我长大后跟外婆一样美”我高兴地甩掉脚上的鞋子，在房间里开心地跑来跑去。
我母亲走后不到三个月，我大舅出事了，被公安带走了。当大舅妈跌跌撞撞走进外公外婆家时，我和外婆正在吃早饭，外公上夜班，从凌晨三点到早上九点，刚回到家里，准备休息。大舅妈一进门，就哭着说“伍方被公安局的人带走了”
“你说什么？”外婆一时没反应过来
“伍方被公安局的人带走了” 大舅妈重复说了一次
这次外婆听清楚了，“叮”的一声，她的筷子掉在地下，她站起身来，问道“为什么？”
我外公也急忙问道“为什么抓他？”
“他写了一张大字报，贴在单位的大门口，为老何厅长喊冤叫屈”
“老何厅长是谁？” 外公和外婆诧异地问道
“就是帮伍方参军的那个老干部，被打倒了，一个多月前下放到伍方单位劳动改造，伍方昨天才知道，就去看他。昨天晚上，伍方在家里喝闷酒，说老何厅长被造反派折磨的不成人样，腿被打断，耳被打聋，头发被剃成阴阳头。伍方说他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要折磨这样一位受人尊敬的老人，老人早期就参加革命，坐过国民党监狱，怎么可能是反革命？他越想越气，当晚就写了一张标题为《老干部何罪之有？》的大字报，今天一早贴在单位的大门口了。现在闯大祸了，被公安带走了” 大舅妈说完，又“呜呜”地哭了
“你现在哭有什么用，伍方昨天写大字报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外婆很严厉地质问道
“我，我不敢” 大舅妈低声嘟囔道
“你也知道伍方的脾气，月兰哪里敢出声” 外公替大舅妈打圆场
外婆也知道大舅妈在家里没地位，刚才也是心里着急，语气重了点，她叹口气说“现在怎么办？”
“先别着急，我有个小徒弟，有亲戚在公安局，我现在去找他，叫他帮忙打听一下”我外公说完，便起身准备出去
“你才上完夜班，要不要休息一下再去”外婆说
“不用，你们在家等我消息”
外公直到中午才回到家里，大舅妈没去上班，和外婆两个人坐在厨房里一边说话，一边择菜，准备午饭。我很乖巧地坐在她们旁边，也不打搅她们，只是自已拿一些烂菜叶玩耍。大舅妈见外公回来，急忙起身问道“何叔，伍方怎么样？”
外公摇摇头说“没见到伍方，公安局里的人说，伍方为反革命分子喊冤叫屈这件事情性质太严重了，不让我们见伍方，只是叫我们送点换洗衣服进去，具体要关多久，他们也不知道，要等县革委领导指示。”
“你说他脑袋发什么疯啊！闯下这么大的祸，要关多久都不知道，现在怎么办，我和六个孩子怎么办？”大舅妈的话里带有哭音
大舅妈的话让我外婆十分不满，我外婆说“什么叫发疯，伍方重情重义，老何厅长对他有大恩，对老何厅长的遭遇，他不能坐视不理，只不过方法太激进，事已至此，急也没用。什么你和孩子怎么办？我和你何叔会不管你和孩子吗？有我们一口吃的，就有你们一口吃的。你先回去给他收拾几套干净衣服，再去街上买点吃的，让何叔给他送过去。然后你安心去上班，有我和你何叔在，天塌不下来”
大舅妈听了我外婆的话，不敢多言，连忙转身回去收拾东西，出门的时候，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外婆看着大舅妈的背影直摇头，然后说“慌慌张张，一点都扛不住事”
外公说“你就别说人家月兰了，我看这事就是伍方做事情太冲动，不计后果造成的”
外婆瞪了外公一眼说“不用你说，我比你清楚”
外公不出声了，外婆低头想了想，又说“你送我回一趟娘家，我记得伍方父亲有一个堂兄，他的儿子听说就在县革委工作，这位堂兄人品不错，当年其他兄弟骗我们财产的时候，他就站出来为我们说话，后来还时不时地救济我们，我去求他带我们去见见他儿子，也许能帮到伍方”
外公有点不想去，他不喜欢外婆前夫的那些亲戚朋友，觉得他们个个都是狡猾自私之人，可是现在事情关系到伍方的生死，他不敢怠慢，“嗯”闷声答应后，就准备出去推单车。
“你把阁楼梯子放下来，我上去拣几样东西”外婆又吩咐道
外公外婆住的那间房子上面有一层阁楼，外婆将贵重物品、好吃的食物、点心全藏在阁楼的柜子里面，平时将上阁楼的梯子吊起来，要上阁楼时，才放下梯子。
外公将梯子放下来，外婆上了阁楼，我想跟上去，外婆不给，我仰着脖子望阁楼，隔几分钟就喊“外婆，你在上面干什么？”，“外婆，我想吃饼干”。
外婆不理我，在阁楼上面摸索了十几分钟才下来，手上提着两瓶酒和两盒点心。我眼巴巴地看着外婆，外婆从口袋里掏出两块芝麻饼干递给我，对我说“玫湘，外婆要出去办事，送你去秦奶奶家玩”
“我不去，我要跟外婆去办事”我手上接过饼干，嘴里却不同意
“听话，外婆有重要的事要办，不能带你去，你在秦奶奶家要听话，不准淘气”外婆说完，牵着我的手就往外走
我被送到秦奶奶家，秦奶奶有一个孙子，叫大龙，与我同年，我们俩一见面，立刻拉着手一起跑到外面去玩了，我不知道外婆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外婆什么时候接我回家的。
我在秦奶奶家睡着了，睡之前，我哭闹了大半个小时，喊着要“外婆”，秦奶奶一边哄我，一边埋怨说“这个云桂也是的，说晚饭前赶回来，现在都10点多了，还不见人影”，我听了这话，越发哭得厉害，我以为外婆不要我了，直到哭累了，才睡着。
第二天醒来，我发现睡在自已的小床上，厨房传来当当的切菜声，我一骨碌爬起来，冲进厨房，看见外婆正弯腰将一堆切碎后红薯叶捧进簸箕，准备拿去喂猪和喂鸡，我的心立刻就放下来，我大声叫“外婆”。不知道外婆是不是太专心干活还是心里在想事，我的叫声吓了外婆一跳，她嗔怪道“你这个丫头，外婆又不聋子，叫那么大声干什么”。我嘻嘻一笑，趴在外婆背上说“外婆，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那么晚还不来接我”。外婆停下手上的活，在围裙上擦擦手，把我从背上拉进怀里税“你昨晚是不是不听话，吵到秦奶奶了”
我说“没有，我很听话”
外婆说“还听话，净哭鼻子”
我嘻嘻地傻笑，外婆说“快去漱口洗脸，外婆给你炖了一碗鸡蛋”
听到有炖鸡蛋，我立刻跑到天井里，拿盆子舀水漱口洗脸，五分钟之后，我一边美美地吃着炖鸡蛋，一边看着外婆继续切红薯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