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翠儿听了香姐一席话惊得连哭都忘了,连忙追问:“姐姐这般说是何意思?什么叫哄骗旁人。”
香姐却是四下看了下,见是没有人,满脸兴奋的凑过来道:“我和你说,你可别出去乱传话。”
翠儿连连点头表示不会。
香姐道:“这表小姐原是唱曲儿出身的,原来咱襄阳还有个李通判,被他看上纳为妾,只这女的过门没多久李通判就马上风死了。咱家郎君是个多情的,去吊唁时不知怎么就对了眼,本想着纳了进来,哪想主君觉得这女的克死了自家官人太过晦气,因此说什么都不同意。”
“那她怎生成了表小姐的?”翠儿此时已经不哭了,桃花眼闪着异样的光芒看着面前的使女。
“听我慢慢说。”香姐神色也越发精神:“那人原本以为能入咱家郎君的门,结果希望落了空,还被主君赶出襄阳去。不过也是她命好,那时主君的兄长付老爷来襄阳,在路上遭遇强人抢劫,差点一命呜呼,不知怎地被她救了,一番细心照料下活了下来。”
看着听得认真的翠儿道:“付老爷见她乖巧,长的也喜人,因此认下来做了干女儿,恰好当时杜都监奉命剿匪将那一伙贼人都杀了,回转时碰到杜娘子,于是向付老爷求亲。”
“付老爷答应了?”翠儿听得认真,双手不由捉住了香姐的胳膊。
香姐没有回答,却道:“她现在不是杜娘子是谁?”
“那……杜都监……”翠儿的神情有些懵,举着手指朝外指了半天道:“他知道杜娘子来这和郎……”
香姐连忙伸手捂住翠儿的嘴:“莫要乱说话,被杜都监知道可是要出人命的。”
口中冷笑道:“要知道那接脚夫的武艺在这襄州无人能敌。”
翠儿苦着一张脸:“那姐姐你还告诉我?”
香姐拍了拍她的手道:“莫要乱说就没事,你在这府里,早晚是要知道这件事的。”
翠儿心中一动:“遮莫这府里的人全都……”
香姐点点头,又摇摇头:“只后院的人与管家,前面的却是不知。”
“这岂不就是都知道了?”翠儿见说喃喃自语了一句:“杜大人还真可怜。”
“莫要想这些,你我只做好自己该做的就好。”香姐说了一句站起身来:“好了,姐姐我也要去忙了,你快去给那骚狐狸端粥过去吧。”
“呀,是该去了。”翠儿连忙去往后厨,突然又站住问道:“姐姐,你说后院的人全知,那大娘子她也……”
香姐点点头:“自是知道的,郎君并不喜欢去大娘子处,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多谢姐姐。”
翠儿礼貌的道谢一声,神情若有所思的转身忙活去了,稍倾,新盛了碗莲子粥又多放了蜂蜜给杜娘子端去了。
……
青空换了颜色,厚重的白云弥漫了天空,形状各异却接连在一起,看起来好似波浪一般,由近及远翻滚而去。
帜旗随风飘荡,枪矛的尖端闪着点点寒芒,一众绯衣的军士迈着坚实的步子行走在夯实的土道上,尘土飞扬间,有青壮穿着短衫推着车辆吱吱嘎嘎的走过黄土,吐气开声用力的人声在队伍中响起。
有架着车的车夫在后面懒懒的挥舞鞭子,拉车的托马似是感受到驭者的心情,缓步慢慢朝前踱着步子。
鹿门山,这一襄阳县与宜城县之间有名的山脉有着非同一般的名望,得益于汉末庞德公拒绝出仕,在此隐居避世逍遥自在,也因唐代诗人孟浩然一首《登鹿门山》写出了此处人文地理之情与对前辈的敬仰,顺便道出一番宁静淡远的韵致,使得这座名山在这京西之地愈发出挑。
只是最近这里也是纷争不断,盖因一伙三百余人的强人占了这处隐居胜地,使得襄州众多文人墨客为之炸锅,纷纷向知州朱楠施压,朱楠自是顺水推舟允诺,因此杜壆这位兵马都监不得不亲自挂帅出征。
“加快速度前行!今日务必到赶到位置。”
杜壆骑马前行,头戴镔铁盔,身贯虎头镔铁甲,外套黑战袍,跨着卷毛乌骓马,手中一黑杆丈八蛇矛散发着寒光,下颔处的虎须整齐而坚硬,配着他一副浓眉大眼的样子,颇有几分威严。
现下用矛指着鹿门山的方向,周围则是几名正待命的传令兵,不时与他等言语几句,然后这些传令的军士飞奔向队伍前后,将他的命令传下去。
“都监,前方发现山贼探子,酆指挥使已经率人追了过去。”
有传令的军士飞奔而至,汇报着前方的军情。
“通知卫鹤守好后面,莫要让人偷袭了。”
传令兵应了一声连忙朝后方奔去。
杜壆望了望天上厚实的云层,开口大吼:“都打起精神,贼人就在前方,加速前进。”
一众士兵高声回了一声,随即加速前行,不一时就碰见了作为先锋的鄷泰。
“都监。”
鄷泰长得一副凶悍之像,虎须密集,看起来像强人多过官军,头戴乌金盔,身贯乌金甲,胯下一匹青鬃马,正手持一对龙凤吞口的四棱双锏。
“可擒获了贼人?”杜壆当先打马过来,一勒缰绳停在他面前。
鄷泰满面羞惭:“贼子狡诈,远远见着我军前来就跑了,末将无能让其跑了,不过这厮们也露了行藏,那寨子已是被我等找到了。”
“找到了就好。”杜壆朗声一笑道:“对方若是不动我等还要废些功夫找寻,如今自己跳出来岂不是自寻死路?”
“末将依然申请先锋。”
“好,难得知州相公信重我等给与兵马前来剿匪,身为武将自当奋勇杀敌。与你三都人马先行前往贼寨,我带大军随后即到。”
当下两人商议已定,鄷泰带三百人先行,杜壆则是自带中军,又命传令兵给后军处卫鹤带了军令,令其小心行事。
且说鄷泰一路督促前行,那鹿门山贼寨旋即在望。
当下鄷泰打马上前:“腌臜匪寇,识得大将鄷泰否,天兵到此还不早降?”
“呸!屁的天兵,有本事你飞上来!”
那些贼寇也不敢开寨来战,只在上面大声喝骂,气的鄷泰两眼圆瞪,一张脸红赛关公,他这也没攻城器械,只得用手中铁锏指着寨墙大声喝骂却是无人理睬。
稍倾杜壆带人来到,见此情况喊回鄷泰,当下排好阵势,使弓手射住阵脚,随即命卫鹤带人赶制攻城器械。
贼寨中一脸有刀疤的强人凝重的强人看着外面:“直娘贼!这襄州的官军疯了?怎生只劫掠了两次就如疯狗般咬了过来。”
“这鄷泰俺听说过,听闻有个诨号叫立山金刚,是官军中奢遮的。”
“又来一卫字旗,不知是谁。”
“俺知道,是卫鹤,这人也是襄阳军中的猛将,号称什么病周仓。”
“听说襄州兵马都监姓杜,那个杜字旗跟帅旗一起,岂不就是那杜壆?”
“直娘贼,这墨獬豸不好好做他的都监捞钱,跑来剿匪做甚。”
窃窃私语声响起,一众贼人面有惧色,眼睛不由自主的瞥着自家寨主。
那寨主也自面色凝重的望着官军,冷声道:“如今官军来势汹汹,你当他等会轻易放过咱们?一会儿并力拒敌方有活路。”
众贼人听了皆是面色铁青,一个个微微握紧手中兵刃,眼睁睁看着宋军弄出简易的云梯,造了临时撞城锤,推到阵中立定。
酆泰咬牙切齿的看着眼前山寨道:“都监,还请让末将打头阵。”
后面身肥体壮的卫鹤也上前一步,但见他面色蜡黄,有盔有甲,胯下棕色军马,掌端一口大杆刀:“都监,之前末将打赌输了才去领的后军与工匠营,此时到了地头也该让末将露露脸了。”
酆泰顿时大急:“你这厮老老实实在后军待着,少抢老子差事,不然回去把你家那些藏酒全拿走。”
“给你!”卫鹤大手一挥:“难得这襄州有战事,老子用酒换一次先锋也值了。”
酆泰鼓瞪着双眼看着他:“你这厮忒也无耻。”
“好了,莫要争了。”杜壆摇头制止了二人:“拢共就这些贼人,任谁都是一样。既然恁地,你二人所领兵马分左右两军,先入贼寨者为首功。”
酆泰与卫鹤对视一眼,齐声应是,当下领了将令齐齐跑入阵中。
大战前的压抑氛围似是凝固一般,有风卷起旗帜猎猎作响,丈八蛇矛高高冲天举起,不知是谁敲响了第一声战鼓,隆隆的声响中,绯色的波浪涌动,一排排举起的刀枪似是粼粼的波光,带着点点寒光排山倒海般向着山寨吞去。
“开弓——射!”
有将官高喊出声,随即弓弦在一片“吱嘎”声中拉开,随着重重的嗡声响起,数百箭矢如同蝗虫一般飞起,划过一道弧线,带着撕裂空气的风啸声,冲着寨墙上的强人雨点般落去。
“规避,规避!”
贼首大惊,连忙猫着腰躲到寨墙下,就听耳边“嗖嗖”的声响中,箭矢入木的哆哆声不停响起,间或夹杂着数声惨叫。
待得耳中箭矢呼啸声一停,贼首连忙伸头望去,就见下面绯色的浪潮已经漫过寨前空地,前排的云梯已是在几个壮汉的奔跑间离得近了。
“弓手,快阻止他……”
贼首刚要喊自家弓手上前,随即瞳孔一缩,猛地又矮下身子,声嘶力竭的大喊:“有箭!避开!”
……
“快,莫让右军的弟兄抢先,首功是我们左军的。”
莫看他长得肥壮,这奔跑的速度也是不慢,肚子上下起伏间,硬是跟着第二梯队没有落后。
这伙军士也是杜壆带出来的敢战之士,当下个个奋勇,人人争先,不多时在弓手掩护下,前方数架云梯搭上了寨墙。
“弓手向前,抬高弓身,抛射!”
将官眼见前方云梯搭上,立马指挥弓手上前抛射压制山寨墙上的匪人,生怕箭矢射到自家人身上。
“直娘贼!官军攻打太猛,哥哥,如今怎办?”
有心腹四肢着地爬了过来,凑在贼首的耳边问道。
那贼首沉默一下,面有狠色的道:“不能等人攻上来,你去集结人马,一会儿冲上一冲。”
那心腹狠狠一点头:“哥哥捎带,俺去召集人。”
“你等先拦着这伙登墙的,老子带人出去冲杀一阵,看是否能解围。”
贼首吼了一声,连忙跟着前面那人朝下就走,墙上众人听闻立马精神一震,挺起兵刃杀向冲来的宋军。
“推他们下去!”
不知谁喊了一声,墙上的贼人纷纷面现狠色,眼中神色疯狂,也不管头顶闪过的箭矢,挥动手中刀枪齐齐朝着抢先登的宋军杀去,凭着一股狠劲儿竟然一时间占了上风。
“闪开!”
酆泰亦带着左军靠上城墙,看到上方受阻,不时有军士被杀跌下来,不由怒火上升,拔出双锏,推开前面挡道的军士,自己当先登上云梯。
“赤老,去死!”
一杆长枪从上往下直扎酆泰头顶,恨不得一枪将人串个通透。
酆泰何等人也,如何会被此等手段杀死,当下右手四棱锏挥出,嘭的一声将长枪打飞,那贼人眼见不好要撤已是慢了一拍,酆泰跳过垛口,左手手中铁锏只一下将人脑门儿打碎。
“杀!”
酆泰舞动双锏,左挡右打,右防左攻,偏生他武艺高强,力量也大,一时间寨墙上无人能挡其锋,越来越多的宋军随着酆泰的英勇奋战登上寨墙,随即杀入寨中。
……
下方,杜壆见弓手压制了寨墙贼兵,一踢马腹,胯下黑马迈动四蹄,驮着马上的主人跑向山寨正面。
身后百余马军也齐齐催动战马,紧紧跟着自家都监前行,四周弓手见状,纷纷移动身形让开一条通道,待马军走过又复归位而站。
杜壆正自近距离观察着战场情势,看到左右先登之人受阻,不由皱了下眉头,待看到酆泰登上云梯,方自放松下来,一双眼睛找寻着卫鹤那胖大的身形。
吱嘎——
门轴开合的响声传来,几个正在云梯下的宋兵只疑惑了一瞬,又将注意力放到了站墙上,生怕有人从上往下扔石块檑木。
“杀!”
下一瞬,从胸腔中发出的怒吼传入耳中,有军士转头看去,迎来的,是贼人赤红的眼神与雪亮的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