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偌大的战场此时已是少有人在,战马踏过土地,卷起浮土无数,随即被风一吹,簌簌地落在尸首的身上。
“向着山下找!”
再次冲出森林的陈赟大吼一声,随即打马往尧山寨相反的方向快速而行,身后跟着重整旗鼓的陈家村青壮,这群精力尚且充沛的汉子吼叫着,跟在他身后疾驰而行。
一行二十余人顺着山道下来,但见前方有厢兵的军士,跑过去就是一刀砍倒在地,和平了一瞬的战场上,再次开始添加冤魂。
“赟哥儿,咱找那马万里作甚?”
有人不解的问出心中疑惑。这一路搜寻,除了偶尔有不开眼的军士被他等找到杀死,更多的人则是跑入森林中,从那里向着官军营地而去。
“我等若要单干,最重要的就是名声,没名声谁来投你。那马万里乃是兵马都监,杀了他,定能在绿林叫出字号。”
陈赟一脸桀骜,三角眼鹰一般搜寻着那道身影。
“那何不去林中找找?万一那马万里从那处走呢?”
陈赟冷哼一声,回头喊道:“那无能废物骑着马,从这大道走乃是最快,何必钻入树林受罪。”
其余人听了也是暗暗点头,随即不再说话,径直跟着陈赟找寻下去。
……
“此人是兵马都监马万里!”
奚胜骑着新的马匹随着吕布等人前行,很快就见了被砍成两截的都监大人,一眼就认出这仰面朝上的大人物。
“原来兵马都监就这副样子啊。”
縻貹好奇的看着马万里那已无血色的脸庞,不由冷笑一声,跳下马来一斧头将其枭首,随后拿起看了看,一把扔进树林,脸上神色兀自愤恨不已。
“兵马都监?”吕布皱着眉头看了看地上的肉块,又看向奚胜道:“此人如此弱都能当上兵马都监?可是这人领军别有天赋?”
奚胜苦笑一声:“吕寨主却是误会了。本朝初始时兵马都监尚都是勇猛之士,只是之后少有战事逐渐威风不再,除西北之地与河北之地,这其余各州的都监就连职权都已弱化。”
潘忠在一旁冷笑道:“哥哥可能不知,南方有些州的都监都换成了文人,这人还能领兵作战已是少有了。”
“原来如此。”吕布点点头,轻踢赤兔一下,又重新向前走着。
只后面陈老汉听了一众人的话,脸色有些担忧道:“后生,这杀了兵马都监不是小事,朝廷不会放过你,却要小心。”
吕布仰天笑了一下:“多谢老丈挂怀,任他是哪个,某也是不惧。”
陈老汉兀自有些担忧,只见这伙人一个个满不在乎的表情,也不好多言。
却未想到一直听着他等说话的縻貹忽然出言:“吕兄等下。”
吕布一拉缰绳,停下回首看着他,就听这黑大汉道:“縻貹自从死了金兰兄弟,就决心反了这大宋,本想与吕兄等人不过萍水相逢,你等助我出城,我替你等带路就算还了这助拳的情谊。未想这之后却发生如此多事,直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看了眼地上的死尸道:“按我本心,能找地方落草杀他几个宋官儿方才称心如意,只我也知杀官千难万难,似襄城县之事不是轻易可得的。万没想到似兵马都监这般职位的人亦能被杀死。此一战,吕兄的雄姿也是看在眼里,未知吕兄将来是否仍行这反宋大业?”
吕布不是蠢得,听了縻貹之言,眼神一亮,跳下马来道:“某虽不是狂悖之人,却也看不上这宋朝的官职。”
縻貹当即下拜道:“如此,哥哥受我一拜,愿随着哥哥杀尽这天下赃官污吏。”
“兄弟且起。”吕布受了他一礼,走过来扶起他道:“今后山寨还要多指望兄弟出力。”
“敢不效死力。”
縻貹练练拍着胸脯嚷,众人则是笑嘻嘻的拱手与縻貹见礼,陈老汉也在笑着,只眼神中有着一丝思索。
……
“该死,这马万里跑的恁地快。”
大道上,蹄声阵阵,隆隆的声响中,一众年轻的面庞带着一股焦躁扫视着前方。
“到底跑了一段距离,赟哥儿勿忧,今日定能找到他。”
“那无胆之辈当是要回他那龟壳,我等只顾追下去即可。”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打气的话语安抚着自己。
“前方有马军!”
陈赟并未说话,只一个劲儿盯着前方,猛地看到一群人骑着马逆着方向前来,不由眼神一亮。
“是官军装束!”
有人眼尖,看的清楚,前方之人大部分穿着宋军样式的皮甲。
“截住他们!”
陈赟呼喝一声,一马当先冲去,身后陈家村众人吆喝连连。
……
“师父,有马军。”
马灵一直跟在旁边左顾右盼地,见着前方一小队骑兵奔来,不由开口说道。
“看着了。”
吕布嘴角微微弯起:“看来这尧山寨今日不甚安宁。”
“哥哥,让我打前阵。”
縻貹提斧上马,他刚换乘了马万里的那匹良驹,正自兴奋,看着前方的马军不由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
吕布也上了赤兔,瞥了一眼,不由一笑,此人如此好战,有几分猛将的样子,当下点头道:“好,正要观兄弟武勇。”
縻貹大喜,当下催马迎上,开山大斧指了下正御马跑来的陈赟等人,口中大喝:“縻貹在此,来者何人?”
对面陈赟正急得双眼冒火,本想截下这伙人询问一番,看一黑熊般的汉子冲出来拦路反问他们,当下不知怎地,一股怒气从心起,手中青龙戟一摆:“你管我是谁,黑鬼纳命来!”
縻貹也是怒急,催马前冲,大斧举起,对着陈赟就迎了上去。
吕布等人见对方并不停歇,怕他一人吃亏,当下也纷纷催动马匹迎了上去,只后面陈老汉抱着喽啰的腰,心中暗自嘀咕:这声音怎生有些熟悉。
微微歪出脑袋朝前方看去。
说时迟,那时快,縻貹与陈赟两人马快,当下已是到了近前,两人挥动兵器,哐的一声巨响,开山大斧与青龙戟借着冲力狠狠砸在一起。
这厮好大力气!(这厮力气不差!)
两人惊愕的相视一眼,双臂都有发麻的感觉,随即两马错开,各自准备迎击下一个对手。
后方,吕布捏着方天画戟轻轻抬起对准了将要过来的陈赟,虎目中隐隐有兴奋之意,能接下縻貹一斧,当是有些能耐吧?
“陈赟!逆子!还不停下!”
后方,陈老汉伸着脑袋看清了来人,不由大惊,连忙鼓足力气大喊出声。
然而此时陈赟已是接近吕布,手中青龙戟从上往下猛砸而下,听这喊声连忙收了几分力。
吕布本想趁势反杀了这人,听的后方陈老汉的声音心中一动,手中画戟猛地上扬,当的一声击在那单边戟刃上。
陈赟只觉一股大力袭来,手中的戟不由自主往上扬了一下,吕布则趁两马交错的档口,突然伸出胳膊,一把将陈赟从马上擒了。
“都住了!”
前方縻貹也是听见陈老汉的叫声,他也是反应快,开山大斧一翻,没去砍人,左拦右挡,将砍来的兵刃尽数扫开,随即勒转坐骑在原地站定。
一群陈家村的青壮也不是聋子,面色惊愕间连忙一勒坐骑,看向对面。
“逆子!”
这边,吕布一行人也停了下来,吕布将陈赟放到地上,这青年一脸惊愕的看向前方。
就见那载着陈老汉的喽啰跳下马,露出老头儿那张日思夜想的老脸,随即将人扶了下来。
“爹?!恁怎生在此处。”
陈赟一脸惊讶,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站在那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家老爹。
“陈叔?”
“村长?”
后方陈家村一众年轻人也是吃惊不小,连忙下马跑了过来。
啪——
手脸相交,陈老汉走过来先是给了陈赟一嘴巴,随后老泪纵横地道:“陈家村……没了。”
“啥?村长恁……”
“村长,恁说甚?”
“陈叔,莫玩笑。”
一众年轻人脸上纷纷色变,陈赟挨了一耳光也未吭声,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家老父亲,兀自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陈老汉拿手擦了下眼泪,在一众年轻人的注视中缓缓将昨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叹口气道:“若不是吕寨主等人昨日恰好在村中借宿,老朽也逃不过这一劫。”
众人听了顿时悲恸不已,陈赟连忙跑到吕布等人身前下拜道:“小人陈赟,因与官军对阵多了,被他等唤为铁戟将,适才不知各位乃是家父恩人,多有得罪尚请海涵。”
说着连磕了几个响头。
一旁吕布示意一下,马灵上前一把搀住陈赟:“不需如此,都是江湖上的汉子,且起来说话。”
吕布将画戟挂定,下了马走过来拍了下陈赟的肩膀:“我等也是恰逢其会,任谁见了都会出手。”
陈赟连忙躬身道:“还望恩公等人赏下大名,小人也好日夜为恩公祈福。”
“不至于此,不至于此。”吕布等人纷纷摇着脑袋摆着手,示意此事太过,却还是由马灵告知了众人姓名。
陈老汉趁机从后走来,一巴掌拍在陈赟后脑勺上:“逆子,还不请恩人去你那寨子歇息?他等一早帮着乡亲入土,又一路送我来此厮杀一阵已是乏了。”
一旁众人面面相觑,想说并未觉得累,却又顾着老人面子没有开口。
陈赟面有难色道:“爹,不是孩儿不肯,只是孩儿尚在追杀那兵马都监马万里,是以……”
“那撮鸟已经被哥哥一戟砍了。”
縻貹催着马跑了过来,一片腿跳下马,拍了下马脖子道:“这就是那个鸟都监的。”
陈赟接过来看了,瞬间睁大眼呢喃道:“你等莫开玩笑。”
一旁奚胜幽幽的来了句:“陈兄,他等未开玩笑,确是马万里的。”
说着指了下后方:“那尸体就在后方。”
“你……你是奚兄!你又缘何在此?”陈赟转头看去吃惊不小,上下将他打量一番:“你却不是去投军了?怎生……”
奚胜苦笑,叹口气道:“叵耐被上官带去陈家村行事,我因反对屠村一事被绑了起来,若不是吕寨主等人恰好在彼,遮莫也是小命不保,如今怕是也回不去军中。”
“原来如此。”陈赟呢喃一声。
“你这该死的官兵。”
后方却有亲人死于屠村的青壮大吼一声,拽拳要打奚胜,陈赟连忙一手拉住吼道:“此事与他何干,他亦是差点因此丢命,何至迁怒于他。”
那人悲戚一声,跪于地上号泣不已,周围一圈人皆是心有戚戚然,縻貹拿着大斧猛地一顿地:“你个带把儿的哭哭啼啼像个甚,是汉子的拿起刀兵,待遇上那做官的多杀几个就是。”
那人带着哭音沉声道:“却不是你没了家人,在此说的风凉话。”
“呸!”縻貹啐了口唾沫,神情凶恶的道:“老子因那鸟务所死了金兰兄弟一家,还不是被我剁了两个撮鸟赃官。”
那人也不言语只是哭泣,陈老汉苦笑一下对众人道:“且先让三娃子在此静一静吧。”
众人自无不可,当下留下几个相熟的陪着那人,陈赟捡起自己青龙戟,走到陈老汉身旁站着,老头儿看着儿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拍了拍他肩膀:“有空回去拜拜你母亲吧。”
“是,爹。”陈赟点点头。
陈老汉点点头,转身想去一旁歇息,突然想起什么又转回头道:“一会儿去你寨子里莫忘记好生招待下那些后生,昨夜今晨他等都吃的咱家粗茶淡饭,他等帮了恁多的忙,你……”
“爹……”陈赟嘴角一抽,抓着脸开口道:“那个……我和村里的人都想离开那尧山寨。”
“这却是为何?”陈老汉顿时瞪大了眼睛:“当初你等死活非要去那尧山入伙,如今怎生又要离开?”
陈赟无奈的叹口气:“我等在那尧山寨受排挤,叵耐孩儿我帮山寨数次击退那草包都监,却连把交椅都坐不上,就连我等的兵甲也是自己想办法,山寨半点儿不帮人,似此腌臜地方待久了何益?我却又不是个傻的。”
“原来如此。”陈老汉听了却是眼神一亮,想了下往吕布等人那边行去,口里叫道:“吕寨主,吕寨主。”
“老丈何事?”吕布等人在那随口闲聊,听到喊声不由齐齐看向陈老汉。
陈老汉拱拱手道:“老朽有一事相求。”
“爹。”陈赟却是有些明白老头儿想说什么,不由开口叫了一声。
“悄声地。”陈老汉回头瞪他一眼,陈赟无奈闭了嘴,老头儿又转过头道:“这逆子之前闻听他母亲被官吏害死,愤恨地带着一帮同村小子投入那尧山寨,却无奈遭受排挤连个交椅都无。他等如今也是在官府那挂了名的,万不能再如之前般生活,因此老汉厚着脸皮问一句,可否让这逆子跟着恁去梁山?”
縻貹在旁眼睛一亮,看着吕布没说话开口道:“哥哥,这位兄弟是好样的,不若一同带回山上。”
一旁邓飞也劝:“哥哥,这兄弟能奋起反抗官府当是好汉。”
七嘴八舌中,吕布挥了下手,看着陈赟道:“那也要陈家兄弟自己愿意才可。”
众人闻言又去看陈赟,潘忠高声说道:“陈赟兄弟,来吧,梁山上多的是五湖四海的豪爽汉子,断不会使你如之前般憋闷。”
阮小七也是一拍胸口大声道:“哥哥连俺这打渔的都看得上,陈赟兄弟你这同官军作战的好汉定不致埋没。”
陈赟看着众人热切的眼神张了张口,刚要开口,就听一阵马蹄声传来,一声大吼跟着传来:“是哪个入娘的撮鸟在俺这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