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只觉得内心无比烦躁,他下意识地看向赵高,发现赵高亦是一副刚刚遭受宫刑的模样,显然对方的想法与他一样。
公子扶苏并非是二人之敌,两人与公子扶苏,都没有什么仇怨。
甚至于在心中,两人都觉得扶苏其实比胡亥更适合当秦二世。
然而,扶苏为秦二世,以他仁慈的性格,朝堂或许会迎来一阵宽松的时期。但是李斯与赵高二人,却绝对不可能得善终。
因为李斯乃是法家代表人物,而扶苏是儒家!
赵高则是胡亥的老师,胡亥不是一个甘心失败的人,他狼子野心,扶苏为秦二世,他不杀胡亥,但是胡亥却会想杀他!
赵高绝对会受到牵连!
更别提,两人今日,行为已经是谋逆!
事涉谋逆事,纵使扶苏再仁慈,也必不会放过二人,两人死无葬身之地不说,连家族,恐怕也会被连根拔起。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
而且,扶苏虽然素有贤名,在天下人心目中比胡亥好很多,但是想要成为秦二世,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力量!
现在从力量对比上,李斯赵高,已经几乎占据了绝对的胜势!
然而,扶苏的背后,全站着一位天人!
虽然这位天人与扶苏的关系并不如何紧密,但是天人的存在却如同阴云一般笼罩在李斯赵高的心间。
他们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尽量忘记天人的存在,甚至不惜在大局几乎已经定下的情况下,还是让胡亥继续斩蛟。
胡亥为秦二世,天人难道会把胡亥弄死吗?
而且斩蛟的是秦军,天下人皆是大秦之民。
若是大秦之民皆言秦军斩的是妖邪,天人又如何?杀尽天下人吗?
这是两人的一步险棋,目的就是让天人能够一直超然物外。
但是天人固然是超然物外了,然而天人带来的影响却无处不在。
徐福,居然能够炼制出不死之药!
而且,他居然能够枪挑床子弩!
床子弩啊!
那可是合把人之力才能撼动的,若要带出去都要用马车来拉着。怎么可能是一个人能撼动的!
更何况,既然床子弩在现场,必然说明,是准备用床子弩射杀蒙恬的。而蒙恬必然距床子弩极近,如此,他究竟是怎么躲过床子弩的射杀的?!
常人之力,绝不可能!
还有那望斗的柱子,粗壮的,要几人才能将其围住。怎么可能一人便能打断?!
听完蒙恬闯大营的经过,确实令人感到害怕。
蒙恬之行,非常人所能,不是见鬼了,莫非是见仙了?
李斯额间生出细细密密的冷汗,越想越觉得口舌间无比干涩。
徐福说他在海上遇了天人,得天人授法。其实并不足以令人相信,徐福与诸多方士一样,素来信口开河,什么天人或许只是他杜撰的。
但今日这蒙恬若是说得了天人授法,确有几分可信!
独身闯床子弩,又弄倒了望斗。
百人,区区百人呀!
李斯心口烧灼,如今的形式可不容乐观!
蒙恬天下第一勇士,大秦第一名将,甚至是现在唯一的名将。
他虽然统帅的是长城军,但是蒙氏归秦已经有数代之久,根基深厚。
蒙氏封地里,只要蒙恬振臂一挥,顷刻间便能够武装起至少数万士卒,此暂且不说,亦不提咸阳的蒙氏家族尚且有门客,或称武士近万。
单说蒙氏世代领军,而秦军一统六国之后,有功之卒皆受爵,为地方官吏,其中到底有多少蒙氏出身之人,无人可知。
至少在李斯看来,蒙恬绝不可能单靠着自己这一百亲卫,以及数百奴兵便来冲击卫尉军大营。
他必有阴谋!
“令高,尔觉得呢?”
赵高抬眼,接过李斯冷冽的眼神。
赵高心中更是慌张,嘴角抽了抽,又是抬手擦去额间的汗水。
怎么觉得?能如何觉得?
定然是不能令蒙恬事成!
蒙恬手中的不死之药无论真假,都不能成!今日这形式已经瞧清楚了,此二人真是能造事端,今日不一举将其杀了,日后说不定又要掀起什么风浪。
只要有扶苏和蒙恬一日,少子胡亥登基便不稳妥,秦若是落入扶苏手中,比不如落入少子胡亥之手亡的几率大!
再说,若是蒙恬手中的不死之药为真,始皇帝服下,秦岂不是真要千秋万代!
那自己这一生还有什么盼头?
秦绝不能存也!
“吾以为,丞相所言不错。此二人极尽癫狂,还需速速决策。”
狠辣的声音传入始皇帝耳中。
嬴政心中一阵刺痛。
他本想沉睡便可,修养一番,或许便能睁开双眼。却不想听见了此等急报。
不死之药。
这东西听见了无数次,也见过了无数次。可只有两次觉得是真的,第一次和这一次。
原来蒙恬和扶苏不顾生死是要献上不死之药。
扶苏吾儿,父真是错怪于尔。
上将军蒙恬骁勇,但绝不至于是此等程度。除非是受了天人之力!看来他们要献上的不死之药错不到哪里去。
只可惜,朕无法驱使身子。更有李斯、赵高二人从中斡旋,羯速来看不慧,恐不能明辨是非。
“卫尉,不可再犹豫了。”李斯的催促声,令始皇帝无比心寒。
无论药是真假,此二人之心思是想此药不被送于朕之面前,而不是见一眼蒙恬和扶苏,问清其中渊源。
更何况,蒙恬之势不凡,朕都能知道其中必有天人指点。丞相素来聪慧,怎会不知?
可笑也,不想身侧竟养了如此狼子!
罢了,天命如此。
几米之外的营帐口,声音并非停下,躺着的始皇帝动弹不得,可他们却还能驱动整件事。
见卫尉羯犹豫,李斯知晓此时一定要稳住局势,催促道:“卫尉,此时定要守住啊!尔也知晓,始皇帝为何将此二人押入大狱。正是此二人以天人之说来糊弄始皇帝,如今始皇帝尚在昏迷,此二人竟还有此心思!”
“卫尉,若是让如此神志不清之人闯了进来,见了始皇帝,又当如何?”
卫尉羯紧闭双唇,有些犹豫,“即便是派人出去,如今恐怕也无济于事。”
“是也!”赵高往前一步,端在腹前的手不停搓磨,“如今必要派遣能将也!”
李斯点了点头,此等关键时候,若是将领站蒙恬一方,绝会误了大事!
“令高可有人选推荐?”他直接问了赵高,卫尉羯本就同他们不是一个心思的人,卫尉羯的心腹亦是不值得信任!
如今李斯要的能将,必然是心腹之人。
毕竟卫尉军忠于始皇帝,说不定会有人听信蒙恬扶苏的,将两人放进来为始皇帝献上不死之药。
如今不是怕这药是假的,而是怕这药是真的。凭着蒙恬闯入大营的气势,这要恐怕就是真的!药若是真的,他们二人可就完了!
如今,必要找到一个听话之人。虽说还是卫尉军,忠于始皇帝,但只要他们说这不死之药是假,对方能信便足矣!
赵高眉头深蹙,问:“左军如何?”
“能将否?”李斯追问。
赵高自然意味李斯其意,“乃是吾的一名侄儿,且在军侯中亦是上者!”
如今这形式于二人而言并不乐观,必须速战速决,排除最可靠且有能力的人,对此二人一击毙命!
若二人真来到了这营帐中,扶苏能言善辩,卫尉羯便不是吾等能忽悠的了。
“卫尉,尔以为,令高举荐之人如何?”李斯看似沉稳看向卫尉羯,实则心中焦急万分。
但调动卫尉军,必然要经卫尉羯的同意。
卫尉羯神色难料,只瞧着面上看不出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只见他轻叹一声,“吾所知左军军侯,悍勇无双,应当能担大任。”
悍勇无双……
李斯眉毛一跳,若不是身为丞相,他此时恨不得骂一句脏话。
悍勇有个屁用!
再悍勇,能有枪挑床子弩的蒙恬悍勇?
现在需要的是机变,是谋略,是用兵之道!
李斯当然知道现在的卫尉军到底是一副什么模样,军中一个个都是悍勇之辈,然而若说到知兵,想来想去,恐怕都只有一个李超。
李超虽然军略上不如蒙恬,悍勇亦不如,然而在李斯看来,李超恐怕已经是卫尉军中最为知兵之人!
难道,要调回李超?
然而,调回李超,自然就必须要告诉胡亥,始皇帝病重无法视事之事。
而胡亥若知此事,恐怕第一时间便会放弃斩蛟归来。
事情到了如此地步,胡亥斩蛟与否,对其登上大位并无太大影响。但是对李斯赵高二人,却是影响颇大!
天人当然不会为难胡亥,毕竟天地自有法度,天人可以不受人间帝王管束,但是却不能威胁到人间的帝王,否则天地纲常大乱。
然而,天人除两个奸佞还是易如反掌的,而且天人不正是维护纲常的吗?
毕竟天人乃是圣人遗泽,修的就是圣人之道,圣人当然株无道。
怎么看自己二人都是逆贼,天人株了,乃是顺理成章之事。
除非,有个天人不能株的来扛黑锅。
这个人,非胡亥莫属!
是故,蛟必须要斩,不斩不行。唯有把胡亥顶在前面,才不用担心天人株奸佞,亦不用担心胡亥为了讨好天人,把自己二人杀了。
是故,李超不能轻动!
但是李超不能动,那么何人能与蒙恬交手?
一个人影突然浮现在李斯心头,他探询地看向赵高:“中车府令,大子扶苏与上将军蒙恬坐槛车而返,随车押送二人者为何人?”
赵高一愣,他脸上陡然浮现出一抹喜色:“是王翦老将军之孙,王贲之子,王离,少而任侠,慧而机变,乃是名将之姿!”
“如此,速调王离至左军,任副将,如何?”李斯探寻地看向羯。
卫尉羯此时已经不悲不喜:“丞相欲如何便如何。”
“善!”赵高亦知轻重,自己的侄儿听话是听话,但是要让他和蒙恬交手,还是力有不逮,若是得王离辅佐,显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且王氏亦是将种之家,本就已经投身赵高之门下。
他朗声开口:“既如此,来人,调王离入卫尉军左军,担任副将!速速通禀左军军侯。告知其,扶苏、蒙恬二人私闯卫尉大营,妖言惑众,图谋不轨。大营危急,有吾与卫尉、丞相三人之令,命其速去拿下此二人。先劝责之,若二人不从,立斩!”
一军卒得令,急着步子离开。
虽说蒙恬如今骁勇,但一人若比起善于用兵的卫尉军侯还是要差点。
有时候兵不在多,而在于计。
如今,只等左军到了。
缓缓抬头,天上将要散去的云雾不知何时又起来了。还是从海的方向。
莫非是这海上常常起雾?
……
当卫尉军大哗,信使往来不绝于途之时,徐福此时亦骑在一匹马上,向着琅琊台方向前进。
徐福出身庶民,而且还是琅琊人,善水性,但是并不太擅长骑马,跑了一路的徐福身上细细密密的汗渍,将衣衫湿透了一层。
他停下猛的呼吸了几口气,本来这路程算不得远,只是琅琊县已经被封锁了,如今始皇帝在这里,若是乱走被卫尉军发现,直接就是被砍死的下场!
不得已,他才绕了路。
每到一个点,就必须要绕过哨点。本来的一条直路,现在左左右右成了盘旋不说,如今临近终点他却只能停下。
原因无他,前面乃是左军大营。
徐福深呼几口气,脑子飞快的转,却没有半点思绪。
在始皇帝身边时曾听说过左军,卫尉军素来骁勇,而每个军侯之所以能脱颖而出,并不只是因其骁勇善战。
每个军侯都有自己的强项,卫尉军要的便是如此。
即便是有人妄图闯过卫尉大营,或许过了骁勇军侯处,未必能从其他人手中过去。
徐福正在踌躇,突然马蹄声响起。
徐福连忙转头,只见不远处的直道上,有一骑飞马而来,直驱左军大营。
徐福一楞,这一骑身后明显背着一面小旗,显然是来自中军的信使。
徐福的心陡然提了起来,中军此时派来信使……
上将军蒙恬是成功攻破了后军辎重营地,还是说……
他已经战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