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心头一紧。
从卫尉大狱出来,说长不长,倒也不算短。
也不知蒙恬和扶苏如今怎样了。
只记得出发前蒙恬有所计算,蒙恬曾言,第一步便是以极快的速度,攻破辎重大营!
辎重大营乃是卫尉军实力最弱的一个大营,平日一般不参与战阵。
但是辎重大营又很关键,一旦辎重大营沦陷,定会引来其他大营相救。彼时,再以扶苏率领奴兵拦截之。同时,亲卫利用骑兵的机动力,迅速抵达右军,右军必以为蒙恬亦在附近!
再有,前因片刻便能破后军辎重大营,速度之快,众人尚来不及反应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伏兵?不敢轻动也。
如此,四个大营去了其三也,再加上前军在琅琊台上,便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中军大营。
可在徐福听来,此计并不可靠。
虽说这是卫尉大营中实力最弱的一个营,但可是有几千人的!
其中或有刑徒民夫所属,但是至少千余甲士还是有的。
所以虽说其实力最弱,那也是相较于其他营而言,以百人闯之,自然不能不将其放在心上。
初听蒙恬之计,他便觉得几乎不能成也。
待到其他大营前来相迎,扶苏以奴兵拦截之。
听起来是如此顺畅,奴兵和卫尉大军那是能相提并论的吗?自然不能也!
人数本就少,如今又要分成几路,成事几率微乎其微。
兵力相差甚远,成事太难!但除了蒙恬所说之外,并无他法。
迫在眉睫,三人只能铤而走险!
如今见有消息传来,徐福心中紧绷着一条线。
若是等不得二人,那自己更要速度些了!
若是其他地方,尚且还有可能偷偷绕过去。
但琅琊县地势大体平坦,尤其是去岁以及今春大旱,草木多有枯死,再加上缺水不曾洗盐,导致大部分都是裸漏的盐碱地。
而且琅琊县东南乃是一片沼泽,人不能渡。
想要去琅琊台,就必须要经过左军大营。
这也是正常的,卫尉军本来就是负责护卫始皇帝,他们虽然在临阵军略上不甚得力,但是基本的防御还是做得极好。
而始皇帝现在至琅琊,道路上,乃至每个交通要点都有军士把守,琅琊人出门打柴都必须带着什长的手令,否则杀无赦。
徐福本来就是黔首出身,连最低等的武士都不是。这年头黔首根本就不允许带兵器,只有武士以上才有这个资格。包括练剑亦是如此,所谓君子六艺,首先就要保证自己乃是君子,也就是贵族。不是贵族哪怕想学,亦没人教。
故此,徐福面对把守的兵卒,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稍缓两口气后,徐福急的整个人在原地打转。
如何能不着急?
如今大雪已经停了,若是所想不错,想必胡亥便要登山了。少子胡亥若斩蛟成了,岂不是要惹得天人之怒也!
干等着不是办法。
他抬眼大概一扫,其上的岗哨确实有许多,看来若想进去,只能硬闯了。
他很狠一咬牙,刚准备策马冲过去,
硬闯……与视死如归有何区别?
双腿微微发颤的一瞬,猛然想到炼丹之际,天道威能可是在吾的身上!
徐福啊徐福,天人既授法于尔,尔必要担的起这份恩泽!
他一咬牙,目光炯炯盯着前方。
双腿已准备好发力,只待一击便直接冲上前去!切不可停下,只要停下便会无了冲劲儿!
“集合!”
就在徐福的脚正要离地的瞬间,听到前方军营处一声高喊。
徐福停住步子,只见前方大营处,所有的人都在往一处赶,连着那岗哨都在往一处。
阵阵喧哗声从中传来。
“速速集结,上有令,调动兵马!”
“快点、快点!”
集结之快,岗哨上霎时不见了人的踪迹。
徐福一愣,随之便是心头一喜。
说来,若真的硬闯了这大营,恐怕九死也无一生。闯卫尉军营,本就是斩立决的事。恐怕那些人都不会问自己所谓何事,先来到自己身上的便是冷刃。
如今好了,此番集结,直接给自己前行扫清了路障!
只是,他们此番集结所为何事?
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脑海中现出扶苏蒙恬的身影。如今除了此二人,还有谁能使得卫尉军调动大营呢?!
现在居然要调动左军,说明扶苏与蒙恬并未战死。
徐福心中生出一丝感叹,其实他也不知不死之药的威能究竟是什么。依着书上说,感觉也只是不老而已。
徐福自然不会知晓,秦天究竟有何种能力,此丹药种有他的天道威能,故如今蒙恬能以一人之力,战军营也!所谓真正的不死之药,也并不是只能保证不老那样简单,而是服用者基本上不会死去。
除非,是天要夺人命。
虽不能窥不死之药其威,但徐福心中也算安然。起码知道,他们还顺利,他们还活着。
心中也悠然而生一种担忧,如今左军已经调兵过去了,其将领又不是好对付的,但愿此二人能顺遂些!
徐福决定,等这营中之人都走完了,自己再进去。
恰在此时,一名满身风尘的年轻将军带着亲卫骑马赶了过来。
其为首之人举着一个旗子,其上写着“裨将军离”。
居然是王离!
徐福只是知道这左军军侯善谋,用兵为奇也,却一直不知道其人究竟是谁。
可在看到这旗帜时,徐福心头一颤,竟然是王离!
王离乃是公认的,继承了王翦与王贲的将才!王氏之兴,皆在其身上也!
此言并非虚传,王氏本是琅琊人也,只不过其属琅琊郡而非琅琊县。王氏一族,常出将才也,前有王翦、王贲之势。王氏本以为要向上之际,谁料忽然没了声响。
王离出世时,并未有人对其有什么盼望。却不想,在其十岁那年,带着王氏的武士,以寡击众!竟诛杀了盘踞在蒙山数十年的盗匪!
可谓是年少者,一举成名。王氏一族将所有的目光与希冀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而王离亦是不负所托,在疆场之上,战功显赫,更是以用兵为奇广为人知。以此功绩,得以以志学之年便已经担任裨将。
裨将的意思,就是预备将领。秦时的将军还远不如后世那么泛滥,后世连个守城门的搞不好都是什么鹰扬鹰击将军,秦时的将军可是实打实的将兵之人,统兵大将。
王离能够以如此幼小的年纪,成为裨将,可见其天分之高!
当然他现在虽战功显赫,但相比于蒙恬定是不如。只是现下蒙恬手下无兵也。
蒙恬之计,本就设计卫尉军无将才这个点。他们的军侯虽各有本事,但若论出兵,都不算奇,唯有左军军侯名声在外。而左军军侯用兵,却也无人见过。
竟不想,是王离也。
如今卫尉军有了王离,不得不说,李斯赵高二人果有翻云覆雨之能也!
左军这一变动,当真令人头冒冷汗。
只希望蒙恬能一举成也!
罢了。
徐福微微摇摇头。
左军出动,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
他此去琅琊台阻止胡亥斩蛟,尚且还不知该如何施为。
至于蒙恬的难题,他更是毫无办法。
只能是祝彼此能够得上天庇护了!
……
徐福算是顺利,他忧心的蒙恬,如今也算不得差。
攻破了辎重大营后蒙恬此时正在东岭附近。
东岭便是琅琊县除了珠山之外,唯一的山峰,而中军大营就在东岭东侧。
此处有许多矿石,先前采石,其有三分之二的普通石料是从此处获取的。唯有白石才需要去更远处采。
立于东岭之上。过东岭南行,便是左军营地,北行便是右军营地。
蒙喜神色凝重,有些担忧道:“将军,某同将军一处而行。”
山岭之上,离云最近,那云轻飘飘的在上空,不知会不会落下。
过了这山岭,南北一分便是两路。
蒙恬神色淡然,“无须,尔等依着计划行事便好。”
蒙喜欲言又止,他沉下头,手紧紧攥着。猛的跪在了地上。
“这是做什么。”
“将军!”
随着蒙喜一跪,所有亲卫皆是跪在了地上。
“都速速起身。”蒙恬心中五味杂陈,伸手去扶蒙喜,对方却如何也不起身。
蒙喜高声道:“上将军,追随您,是吾等一生之幸!”
蒙喜身后之人亦是高喊。
一语之后,所有人皆是深深一拜。
蒙恬怔在了原处,他双肘用力,一把将蒙喜拖了起来,不悦地开口:“尔等皆是军中猛士,何故做此小儿女之态?”
蒙喜只是平静,不争辩,亦不否认。
其他甲士亦甲页哗啦地站了起来。
他和蒙恬其实都知道,此一程凶险万分,不止是蒙恬凶险,所有的亲卫亦是如此。
右军不同于后军,后军仅是负责一些补给等,可右军却是真正的卫尉军战力级别!百名亲卫前去进攻,几乎是一次送死的任务。
而且,无论如何,共计卫尉军本就是死罪。即便是救回了始皇帝,秦律法令严苛,功是功,过是过。即便是赏了功,依然是有罪的。
只不过亲卫们不是死罪,只是变成刑徒。而自己……
蒙恬心中冷笑,自己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都是必死无疑。
闯卫尉大营的辎重后军时,确有一场赌注,他朗声高喊,此行是为了给始皇帝陛下献上不死之药。如今看,是赌输了。若赢了,便不用陷入如此险境……
看来,始皇帝已然不能理事。
献上不死之药迫在眉睫,大丈夫在世岂能畏首畏尾?!
男儿必要敢作敢为!
他微微有些感慨,又有些欣慰地扫视了一眼众亲卫,这其中有他的亲卫,也有公子扶苏的亲卫。
然而,无论是公子扶苏的亲卫,还是他的,都是他长城军的猛士,是袍泽!
“可惜无酒,否则定要与尔等共饮一杯!”他感慨的开口。
蒙喜亦有些遗憾,蒙恬治军很严,秦军军律中其实并没有明确地关于饮酒的律令,然而蒙恬军中,一年方得饮一次,其他时候敢饮酒,皆要受鞭笞。
是故,大家都不会带酒在身边。
一亲卫突然赧然地开口道:“上将军,某有酒!”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其身上,只听他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只可惜,酒太少了不足以使所有人下饮。且……没有佐酒之物。”说着,他从腰后拿出一个扁扁的皮囊。
蒙恬凝目看着他,对方亦毫不胆怯地与他对视,蒙恬突然朗声大笑,“善!如此便足亦!且,如何没有佐酒之物?”
说着,蒙恬从其手中拿过皮囊,拔出塞子在鼻尖嗅了嗅,“好酒!”
先秦时酒文化极其璀璨,彼时的酒尚且称醴,乃是用粮食浅发酵而成,其度数不高,而且里头杂质极多,类似后世的甜酒,饮用时还需要过滤。
而秦便是靠向周天王进贡包茅,也就是滤酒用的茅草起家。至秦时,已经出现了直接用酒曲发酵的酒,终于没有那么多杂质,变成了澄清的液体,而酒字也终于问世。
亲卫所拿出来的,正是上好的名酒,所谓白薄。
白薄乃是秦酒中的代表品种,它乃是真正的酒,而不是以前那种糊状发酵物。
“只可惜太过寡淡!”蒙恬拔开塞子嗅了嗅,不满足地摇摇头。
这也是没办法,秦时还是发酵酒,发酵的酒都是低度酒,要到后世才会发明蒸馏法,也就是烧酒。
白薄顾名思义,就是味道寡淡,只不过澄清,喝时没有那么多古怪让人恶心的味道。若是现代人喝,会觉得这东西最多只比啤酒好一点点。
蒙恬当时名将,当然不喜欢这种寡淡的酒,他根本就不好饮酒,或许正是没有烈酒的原因。
而且正如那名亲卫所说,在场的亲卫足有百名,虽然在冲击卫尉军后军辎重大营时有所损伤,但是仅仅只是受伤而已,并没有落马或者战死者。
连半皮囊都不到的酒,哪怕每人一小口,都喝不了这么多人。
眼看着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皮囊,期盼中还带着疑惑,蒙恬突然哈哈大笑。
他一边豪迈大笑,一边直接伸手,一手从蒙喜腰间抽出长剑,极快的在自己手腕上割了一刀。
鲜血涌出,蒙恬直接把手腕凑到皮囊口,眼看着自己的血流进皮囊里,他举起皮囊用力摇晃了一下,然后狠狠喝了一大口。
“好酒!”他抹了一把胡子,随手举起皮囊,向所有人示意。
“吾于军中,禁尔等饮酒,恐误军机。”
“七载以来,此令不曾有一日松动。”
“然而,今日,此令解除!”
“诸君,共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