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暗下来,火红的云霞由近及远布满天空,不时有几只水鸟从上空飞过,随后落于水面漂浮着,不时将头探入水中又抬起,抖落水花无数。
一只小型的船队就在两岸的树木夹道欢迎中从上流驶了下来,船上的众人饶有兴趣的看着两岸的风景,只是相近的景色很快就让人失去了兴致,有人昏昏沉沉的闭着眼听着划桨的声音,脑袋一沉一沉的似是要睡着。
“哥哥,再往下走便是唐白河口的水军营寨。”刘敏坐在吕布侧后方,手中攥着一把描金折扇。
“官军水寨?”邓飞正挨着吕布坐,闻言吃了一惊,转头道:“咱们这般前去岂不是给人送菜吗?”
吕布见说转头看过来,他虽未说话,只一双虎目正凝视着刘敏,哪想到平日给人以压力的目光非但没让这刘敏感到不适,反而一副找到英主的目光看了吕布一眼道:“二位哥哥莫要担心,去这水寨非但不是自投罗网,反而是买卖消息的好地方。”
吕布听闻皱了下眉头:“可是那水寨中有你认识的人?”
“这却不是。”刘敏摇了摇头,笑着道:“小弟素来与官府毫无瓜葛,只那水寨乃是这片地区专做买卖所在,这往来的绿林中人都从其购入官府消息或者……”
握着扇子虚劈了一下:“军备,据闻只要有钱也是能卖的。”
吕布与邓飞相视一眼,看向刘敏:“山寨目前装备奇缺,兄弟能通过这水寨搞来一批兵甲否?”
刘敏怔了下,皱眉想了想道:“此事小弟只能尽力而为,且买到的兵甲遮莫也是汰换下来的。只是……哥哥要买多少?小弟寨中尚有些钱财,这就……”
“莫要有压力,尽力而为即可。”吕布淡淡开口打断他的话,望向一旁河边树木:“此次南下我等确实没带多少钱财,只是某也无意拿兄弟你的钱财去办事。”
歪头看了邓飞一眼:“会有人给我等准备好钱财的。”
邓飞也是狞笑一声:“若是那人好命先去了,在这襄阳,俺们也是有借粮之地的。”
刘敏将折扇朝掌心一砸:“那小弟先去和那水寨主事谈谈,看他等能拿出多少。”
“不管多少。”吕布张开手,看了看掌心的纹路,慢慢握紧,骨节咯咯作响:“某全要。”
刘敏听闻露出笑容,似是更加满意:“哥哥放心,此事交与小弟。”
舟船行进,尖锐的船头破开水面,在哗哗的水声中朝着既定的方向前进着,有人在后方的船只上也在说着话。
“哥哥,这河道忒也无趣,无风无浪的看的人闷烦。”张经祖嘟嘟囔囔的将胳膊伸出船外,将手放下去探入水里。
韩凯拿手抽了他后脑勺一下,发出啪的一声响:“偏你事多,不用骑马你就谢天谢地吧,哪这多的废话。”
“嘶~你这厮真打啊!”
张经祖摸着脑袋,抬手就要打韩凯,那光头佬占了便宜自是不能让他还回来,当下抓住他的手,两人在舟船上撕巴起来。
“莫闹了。”危昭德无奈的看着二人,瞥了眼因为晃动而显得有些惊慌的几个划船的豫山寨喽啰:“这船要翻了,上哪找干净衣服换去。”
“哼!暂且饶你一命。”张经祖恶狠狠瞪了韩凯一眼:“待下了船再收拾你。”
“你家韩大爷还能怕你?”韩凯瞪着俩眼盯着他,口中自是不服。
危昭德摇头一笑道:“待下了船,俺们还需再赶一段夜路,遮莫戍时左右方能到俺家中。”
“哥哥此次回来当能吓令尊令堂一跳。”
“就是不知哥哥兄弟长的甚样,该是和哥哥一般吧。”
危昭德听他二人说话轻轻一笑:“当是如此,俺离开家已久,此次回来又未曾提前打招呼,许是能唬他们一跳。”
顿了下,望着远方隐约可见的黑点,想了想道:“至于俺那兄弟昭礼,离家之前还是个只会跟着俺跑的傻小子,却不知如今是何等模样。”
张经祖、韩凯对视一眼笑道:“当是同哥哥一般的汉子吧。”
危昭德没有说话,只出神的望着远处,渐渐的,那处黑点慢慢变大,正是唐白河交汇处的宋军水寨。
不多时,船身轻震,舟船上的人知是船只靠岸,皆是面露喜色,纷纷站起身次第下船,刘敏迎着一穿着将官服饰的人走了过去。
也不知二人说了什么,但见刘敏拉着人到了一旁塞了个布囊给那人,随后就见那将官笑的似是见了好友一般,热情的挥手让一旁的军士上前帮众人将船固定稳,随后牵了马下船。
吕布隐晦打量了下此处军营,见此处面对江面有八处望楼,看外型皆是木质,从地面去往楼上的梯子有几处已经断裂。望楼上方有顶棚遮盖,半人高的木质挡板围成一圈,四面透风,有些简陋。
如今八处却只中间两处有军士在上站着,仔细看去,他等正抱着枪耷拉着脑袋倚着望楼的木架。
军营内的木屋都有些老旧,营中四处可见随意丢弃的杂物,显然此处驻军将领并不如何注重军营的整洁。
再看那些上前帮忙的军士,但见这伙男女皆是面有菜色,一个个穿着脏兮兮的军服,有人衣裳处甚至有着三五个补丁。
吕布心下摇头,难怪此处水军什么都卖,似此模样恐不光是军中将官喝兵血,怕是军费下来的都没多少。
“吕兄。”危昭德迈步过来,抱拳一礼道:“这襄阳已到,兄弟还要尽快赶路回家,此一别,山高路远,后会有期。”
“一路珍重。”
吕布也是抱了抱拳,客气了一句,随后危昭德朝着阮小七笑着道:“小七兄弟,有缘来海上找俺,请你吃海鱼。”
阮小七也笑着回道:“俺们水泊的鱼也多的很,等危兄你来,俺亲自打来给你下酒。”
危昭德哈哈一笑,又朝众人拱拱手,随即付钱买了几个火把,带着韩凯与张经祖,牵着马,离了这水寨朝着远处而去。
“哥哥,此时襄阳并未大肆搜索要犯,只听说此处兵马都监带兵去剿匪了。”刘敏等他三人走远靠了过来,低低的在吕布跟前说道:“小弟方才同那将官说了,他说要先同此处主将商议一下,但刀枪五十把总是有的,皮甲少,只能匀出十领,还有一艘百料船舰,只是所需银钱不菲。”
“钱不是问题。”吕布转眼看了那边满面兴奋的将官,低声回道:“同他商议一下日期,就说我等去筹钱,到时自会前来交接。”
“小弟明白,这就去。”
刘敏点了点头,随即又回到那将官身旁,两人又凑到一起窃窃私语起来,间或神情激动的说着什么,最终双双露出笑容,双双伸出右手击了下掌。
“有结果了?”吕布看着满面笑容走来的刘敏,扯动嘴角笑了一下。
“五天。”刘敏点头道:“他说东西不愁卖,留五天给咱们筹钱。”
邓飞在旁听了,看了看四周的军士与那身体有些发胖的将官,叹口气道:“就算有了钱,这些人也得不了什么实惠,也不知如何帮他们。”
吕布摇摇头:“先莫要悲天悯人了,且先去做自己的事情就是。”
牵着赤兔往前走了几步,稍微停了一下:“某近段时日重读典籍,有句话说的好‘力能则进,否则退,量力而行’。”
赤兔自己走到吕布跟前停下,魁梧的身形翻身上马,接过喽啰递上的兵器:“甚是有理。”
随后轻踢马腹,赤兔慢悠悠地朝军营外走去朝前走去。
“哥哥是啥意思?”邓飞搔了搔脑袋,看了眼旁边的刘敏。
刘敏一张文雅的面孔有些兴奋,闻言看了邓飞一眼,又见四周无人注意这边,按捺心情低声道:“哥哥是说,总有一日能顾到他们,却不是今日今时。”
随后让几个喽啰跟着那将官去往营房休息,他自己则是出钱从军营借了匹马,同着邓飞、縻貹等人跟在吕布后面出了这水军营寨。
“邓飞兄弟,头前带路。”
低沉的声音响起,吕布抬头看了眼渐深的夜色:“莫要浪费时间了,今夜就将事情了结了。”
身后火把燃起,一众强人露出笑意在摇曳的火光中看起来甚是狰狞扭曲,随后邓飞扬鞭打马,飞一般的蹿出,吕布等人连忙跟上。
……
庞家村,河对岸危家主屋处。
“你们作甚!为何抓俺大爹爹!”
危昭礼满面怒容,看着闯入家中前来绑人的官差大声呵斥。
“作甚?!”领头的都头满面冷笑:“你们危家做的好事,如今东窗事发了。”
“放屁!俺们做甚了?”危昭礼双眼充血,看着官差将自己大爹爹绑上双手,跌足大骂:“俺大爹爹今年七十高龄,你等这般对他,家中是否老人死绝了?还是你等都是粪坑孵出来的,没有丁点同情心。”
那都头听得眉毛都立了起来,顾看左右道:“这厮如此维护人犯,当是同伙才是。来啊!将这厮也给我抓了,带回去仔细审问。”
“是!”
当下有军士上前拧住了危昭礼的双臂,拿出绳子麻肩头拢二背给捆了个结实。
“你们这般混沌蠢物!放开俺!”
危昭礼拼命的扭着身子,两边的军士有些吃不住力,眼看就要抓不住他,那都头上前来拿起刀鞘对着他肚子就是一记狠的。
“呃——”
危昭礼吃不住痛,当即被打的闭过气去,两旁军士就那么夹着他,任他脑袋低垂着不动。
“礼儿!”年迈的危老太公叫了一声,看着都头道:“大人,实是抓错了人了啊,我等都是良民!”
“良民——”那都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老人:“良民就不会上海捕文书,带走!”
说完当下走出房屋,在一众村民的怒视与窃窃私语中与另外两伙缉捕司好手汇合,压着四名人犯扬长而去。
……
得得得——
二十余骑飞速驰来,湿润的泥土被马蹄带上半空又散落下来,路边青草被疾驰而过的马匹带的往下弯腰,待他们远去方才再次挺直。
“都监,都监!”
酆泰仗着坐下良驹还算神骏,勉强跟在杜壆后面:“都监稍缓些个,后面的弟兄跟不上了。”
杜壆猛然一惊,回头一望,连忙降缓马速,酆泰这才松口气,苦笑道:“都监,似此真不是您平日为人,如何这般愁苦?”
“心神有些不宁。”杜壆勉强一笑,控着马匹与酆泰并驾齐驱:“自从接了知州大人的命令,我是一时不敢疏忽,只是这事也着实难办,是以一时间想的走了神。”
酆泰也叹口气道:“若不是看着知州大人对都监您的重用,我差点儿以为他是要害都监你。”
“莫要乱说话。”杜壆抹了一把脸:“这话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让知州大人误会我是个不知感恩的。”
“那倒是要好好报答知州大人一番。”酆泰扶了下头上乌金盔:“若不是他看重都监大人您,我同肥厮在军中也无出头之日。”
杜壆笑了下:“却是个让人仰慕的人,本朝惯有文人轻看我等厮杀汉,遇上朱大人这般人物,却是幸运。”
抬头看了看烧红的云彩:“莫再说这些了,快些前往唐白河水寨,他等的问题最大,所行荒唐事也是最多,当拿他开刀。”
“都监大人瞧好吧。”酆泰拍了拍双锏所放之处:“他等作为我也有所耳闻,这两把铁锏早晚要发个利市。”
杜壆点点头随即不再做声,心中默默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去做。
天光渐暗,一行骏马如龙,远行千里,不洗沙尘。
……
襄阳,州府后衙。
“郎君,可要回去?”
翠儿水汪汪的桃花眼注视着文质彬彬的朱楠,看的这位风流知州咽了口唾沫,可惜春风两度,这腰与肾实在对不起那颗躁动的心。
“你且归家,今日州府还有不少事情要做。”思虑再三,觉得连续两日荒唐的知州大人终是决定今日宿在这后衙。
桃花眼略略弯了弯,露出个失望的眼神:“翠儿也可留下照顾郎君的。”
朱楠咽了口唾沫,摇头道:“晚间有些军情要探讨,实是不知何时结束,你且归家,明日我去寻你。”
翠儿无奈,只得起身穿衣,只行动间略微不便,朱楠在一旁则是看着这俏婢女穿衣,那流露出的风情让他心痒难耐,可惜有心无力说的就是他现今这种状况。
“郎君要顾惜自己身体,翠儿先离开了。”
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女孩儿可怜兮兮的看着心坚似铁的郎君。
“嗯,去吧。”
朱楠道貌岸然的闭着眼点下头,挥退了自家婢女,待人出了屋子方才捂着腰呻吟一声,嘴里喃喃自语着:“该找个郎中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