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氏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捏着锦帕皱成了一团。
本来以为潘老太太要将她那些事说出来,没想就这般戛然而止,听得顾德瞾颇为感怀,拿袖拭泪,“是我不好,倒让你大着个肚子替我担忧。”
汶氏迎向顾德瞾歉疚的眼神,悬着的心落下来,打在结结的肠子上,酿就酿就出酸涩的泪直逼眼眶。
她不由得掖了掖眼角,声音梗塞,“老爷只要好起来便好,这些都无碍。”
顾德瞾却没多大喜极而泣的感觉,反倒像是担了几十斤的巨石,身子弯得分外厉害。
潘老太太见状心领神会,只叫顾瑾琼她们退下,自己有话要同顾德瞾单独说。
外祖母行事一向都有主张,顾瑾琼倒不甚担心,随着顾瑾年一块出了门。
汶氏却有些忧心忡忡,既担心潘老太太说得不好徒添悲惘,又担心潘老太太将自己那些事说给顾德瞾听。
顾瑾琼看出汶氏异样,笑着安慰,“母亲,您别担心,外祖母向来最在意一家和睦的了,有外祖母说,父亲一定会看得开的。”
汶氏听出顾瑾琼言语里的暗含,不免讪讪的,“琼姐儿多谢你劝慰我,我也是没法,头一次碰见这样的事。”
说着,擎起锦帕擦眼抹泪。
顾瑾琼心中暗叹。
顾瑾年则在旁盈盈扯了嘴角,“父亲才醒,只怕饿得厉害,母亲不若去打点一下小厨房,叫他们熬点粥给父亲端过去。”
轻淡淡的一句话,却叫汶氏变了脸色,视线不由得触及门槛,那碎瓷沐浴在天光下,随着风影晃动,闪烁着刺目的芒。
汶氏连忙收回了目光,道了声好。
顾瑾琼心知顾瑾年在婉转说辞,便笑了笑和汶氏告退。
在拾阶而下走上小径时,站在游廊下的汶氏,忽而开了口:“琼姐儿,你的亲事我定好好打点,必不叫旁人看轻了你。”
她要嫁的是首辅,没人敢看轻她。
不过汶氏这话是为方才致歉,顾瑾琼也心领神会,转身冲汶氏屈了屈膝,“那便多谢母亲了。”
言讫,顾瑾琼才同顾瑾年走出书房回到了屋中。
看着顾瑾琼还是那样温温木木的样子,顾瑾年只能开门见山,“母亲方才为难你了。”
顾瑾琼替她斟茶,唇瓣碰着茶盏边,弯起一道弧度,“母亲担心父亲,难免的。”
大抵是不想讨论这个,顾瑾琼忽而放下盏,笑道:“我打算去一趟长房,和袁老太太说说这事,她毕竟待我不错,若是还没得旁人先晓得这事,岂不是让她心里有了芥蒂。”
她说得头头是道,顾瑾年不便作劝,只是叫她小心,“而今长房因住进了李氏,鸡飞狗跳的,你且得注意,陆嘉志都还好说,就那个陆嘉谦……我反正听嘉明说了,他因入了族谱,虽道仍是妾室生的,但身份水涨船高,陆嘉志近来又萎靡不振,外头都有谣诼说陆嘉志成了长房的弃子,陆嘉谦会是下一个陆嘉志。”
顾瑾琼有些讶然,“郭大太太竟能忍得?”
谈及郭氏,顾瑾年那张端稳的脸上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她当然忍不得,急得嘴上都燎泡了,日日叫人拿凉茶往肚儿填,但这事又不是饥寒,填报了肚子就了事的,所以她近日来就和那文歆你来我往得厉害。”
说着,顾瑾年啜了口茶,舒然一叹,“那文大小姐大抵也是属意陆嘉志的,所以竟也不顾先前那些龃龉和郭大太太打得火热。”
顾瑾琼默然了下来。
还没出阁便同其他夫人这般密切,若是下定了,倒还好说,这没下定,总是要落人口舌。
那文歆情谊深切,可以不惧那些风言。
那郭氏却也没顾及陆琮案首的名声,看来真是狗急跳墙了。
顾瑾琼想罢,换了件香妃色的褙子,携着秋环一道去了长房。
袁老太太正靠着榻闭目浅眠,听到顾瑾琼来,连忙支起了身子,“琼姐儿来了?你父亲可好了?”
顾瑾琼点点头,“醒来了,就是醒来了所以才过来和老太太说一声,害怕老太太还牵挂着。”
袁老太太叹了声,“难为你,父亲病着都还想到我。”
顾瑾琼听她嗓子有些干涩,去了桌边替她斟了一杯涤烦子,“老太太待我好,我自然也要把老太太放在心上,这不就是所谓的‘真心换真心’?”
言讫,她捧着茶,弯弯的一双眼像月亮,随着一盏茶捧过来,像捧进了袁老太太的心坎里。
袁老太太颇有些怅惘,嘴角扯出寂寥的弧度,“可不是,‘真心换真心’,你怎么待旁人,旁人也怎么待你,无关身份,无关血缘。”
大抵是察觉自己的失态,袁老太太接过茶,待润了嗓子后,转了话题,“你父亲醒来了是好事,但那事呢?那事怎么……”
袁老太太活久见,但顾德瞾遭逢的这么个险阻,就是她也觉得凶险。
毕竟牵扯圣上五王,往左是一刀,往右何尝不又是一刀?
顾瑾琼听闻,牵了下唇畔,就势坐到了袁老太太脚蹬子边,“解决了,我昨个儿和外祖母去莫大人府上,求了莫大人。”
袁老太太目光微烁,虬结不均的手缓慢地放下了盏,“莫大人怎么说的?”
她的语气微沉。
落到顾瑾琼耳朵里,像是噌然一下,琴弦断了,她抬起眼,惨白的一张脸上扯出一丝惨笑,“莫大人说,我嫁给他,父亲便是他的老丈人,那萧石和五王势必要忌惮,不敢施压给我父亲了。”
可不是,朝廷动荡,那么多官员妄图攀附莫宸衍,但没一个能成就的,不便说明了莫宸衍背靠的是当今圣上。
谁敢同他置词?
就是五王也要毕恭毕敬地循着礼叫他一声,“莫大人”。
这个办法是最好的,也是最无奈的。
若是换给旁的人家,大概是敲锣打鼓感天谢地,但琼姐儿……
袁老太太看向她,那一双温睦的眉眼在剌剌天光下像扑火的飞蛾,含着死寂的意味,一如当年的陆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