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这般说,郭氏也不敢真将它往莫宸衍跟前道。
毕竟是首辅,牵丝攀藤,指不定背后牵扯出来是哪个大人。
顾瑾琼呢,如今顾德瞾豁然病榻,自然无瑕旁骛,就连镇日忙着准备的端午,也只让秋环拿着早就打好的络子送去长房。
顾德瞾晕得突然,转醒却要了一夜的辰光,睁眼就看到一屋子的人睁着忧心忡忡的眼看着自个儿。
顾德瞾怔了怔,这么一缓神,方才还空白的大脑瞬间涌进了数多记忆。
汶氏怕他又忧切攻心,拿着巾帕一面掖着眼角,一面便道:“你才醒来,旁的莫要问,只顾妥帖自个儿的身子。”
顾德瞾哪里肯,发白的一张脸颤颤翕动着口,“我尚有要事要处理……”
汶氏忍不住哭出声来,“要事,要事有你的病重要,你是不是非得让阖府的人都替你担心!”
她提起阖府。
顾德瞾恍惚回过了神,瞠着目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已连嗽了几声。
吓得汶氏急忙拿了旁边的温茶来给他润嗓子,“老爷,您晕得猝不及防,大夫说你着了些风寒,您又睡了一整夜,这嗓子可不得又干又痒,还是得紧顾着点好。”
顾德瞾喝了一口,温水滚进喉咙抚平了那些痒意,却没抚平嗓间的干涩,声音还是那么粗粝,“琼姐儿呢?你叫她过来,我有话同她说。”
汶氏没料到顾德瞾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找顾瑾琼,本想着将琼姐儿和莫大人那事瞒个两三日,如今看来是不能够了。
她遂擎了帕在眼角掖了掖,只点头道好,“老爷您且歇会儿,我去找琼姐儿,如今时辰尚早,只怕她还没醒。”
顾瑾琼昨夜一整晚都想着莫宸衍,他说的话,他说话时的神情。
恍惚想得深了,便觉得莫宸衍仿佛是在她耳边说的,几乎都能感受到那说话吐出的温温脉脉的气息,拂得耳朵一阵一阵的痒。
以至于当汶氏临了院子,她才被秋环攘着醒过来,“姐儿,夫人来了,说是老爷醒了,要你过去。”
老爷。
父亲!
顾瑾琼一下睁开眼,坐起来拔了鞋跟就走出去。
秋环连忙在后跟,“姐儿,您先洗漱更衣。”
顾瑾琼这才收了刹,迭迭应是,“倒不成体统了,母亲呢?”
秋环从箱笼里寻出一件凉绸软缎绣花裙,配了个鹅黄色的短襦,“奴婢瞧夫人身子笨,又有话说的样子,便让夫人先待在耳房了。”
顾瑾琼料到是为莫宸衍那时,沉吟地点了点头,“母亲月份越发大了,需得注意了,这到底是父亲第一个儿子,得小心对待才是。”
秋环颇有些纳罕,上次夫人才来,姐儿就这般说过,当时以为不过是一句讨乖得话,如今看来姐儿恍惚真的就笃定以为夫人肚子里是个男孩了……
一面想着,一面秋环替顾瑾琼更了衣,随着顾瑾琼来到了耳房。
汶氏正捧着茶如坐针毡,见到顾瑾琼急忙忙地起了身,“琼姐儿,你父亲醒了,直要你过去,我怕你父亲等得及,我们边走边说。”
顾瑾琼点了点头。
虽是清晨,盛夏的日头却已有了毒辣的趋势,打下来,落在金绿小池上,映得池水白得反光,照在在假山上粼粼闪烁。
蝉声就在这样惺忪的晨间开启了喧闹。
汶氏的声音因而显得有些深远,“我瞧着你父亲那样,应该是说道莫大人的事……你父亲才醒,我不愿再刺激着他。”
顾瑾琼道省得,“我也是这样的想的,不过我拿捏不准父亲要说什么。”
二人忧心忡忡地来到了门口。
顾德瞾正靠在秋香色云纹大迎枕上,双目直愣愣地盯着床围,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看,见到顾瑾琼起了身,“琼姐儿……”
也不晓得是因着旁人都说父亲是山是书,可挡风可挡雨,又或是见着顾德瞾转醒太过欣喜,反正方方还平静的心一瞬间波澜壮阔,忍不住泪流。
“父亲。”
顾德瞾见她涕泗横流,也忍不住双眼洇红,“好好的,怎么哭了。”
顾瑾琼直摇摇头,拿锦帕掖了掖,“惶惶担心了一夜,看到父亲醒来可不得喜极而泣。”
顾德瞾点点头,满目的忧愁仿佛随着这一哭都溢了出来,“琼姐儿,我有事要同你说。”
说着,他看向汶氏。
汶氏当即意会,看了眼顾瑾琼,方笑道:“我去看看小厨房,叮嘱一下他们,老爷才醒受了惊着了凉,得吃点清淡的。”
说着,汶氏挺着大肚子徐徐退了下去,并顺带阖了槅扇。
屋子里如此就只剩下顾德瞾和顾瑾琼二人,静幽幽的一室衬得外面蝉声如雷,飒飒的树叶抖擞声恍如铙钹,不断回荡在顾瑾琼耳边,敲得一颗心砰砰地跳。
“琼姐儿,我晕倒是为何,想你应该也晓得了。”
半烛香的辰光足够顾德瞾抻清醒脑子了。
顾瑾琼坐在锦杌上,抿紧了唇瓣,思忖着点头,“去长房找了五舅舅来问,旁听了来龙去脉,外祖母还有姐姐也都大致晓得了。”
她没说去找莫宸衍的事,模糊其词,倒让顾德瞾念念有词地点了点头,“五老爷……”
顾德瞾转首来问,“便只找了五老爷。”
顾瑾琼不是很想在此刻说这事,转手去提了茶壶往白玉盏里倒,“父亲喝点水罢,总归车到山前必有路,这时急也只能急坏了身子。”
顾德瞾扶着额,哀哀叹息,“急坏了的好,急坏了,我便告病去职,寻个先生来做,镇日教那些小生之乎者也的也不错。”
这不过是忧切地口不择言罢了。
更何况这事牵连上面的人,就算告病辞官又如何,他们能放过父亲?
只怕到时候眼睛也不眨的,随便寻个什么罪过便让父亲兜着含冤而死了。
顾瑾琼觉得眼前微微有些润,忍不住掖了掖,想佯作不知情,喑哑的嗓子却出卖了她,“父亲何必说这样气馁的话……怪叫人难受。”
顾德瞾也自知说错,哀哀长叹,抚膝道:“我也就这般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