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过于目光灼灼了，嗽了声，略略尴尬地移了目。
顾瑾琼尚未所觉，翣了霎眼，疑惑望他，“莫大人？”
莫宸衍拈起茶盖捋了捋茶沫，清脆的声响像敲在顾瑾琼的心上，“四姑娘便如老太太一般，心系着顾大人，所以来到了这里，想请求我与个招使。”
他说得极慢，慵懒的嗓音像钝刀子割在顾瑾琼的耳边．
知道他在明知故问，顾瑾琼却不得不勉力对付，“莫大人料事如神，我的确是为了父亲而来的，我想问问如今我父亲可有法子能解。”
莫宸衍斜签着身子，细长的指节抻起秀致的下巴，随着他那眼一抬，便有种铡刀落下的惶惶威势，“你即是为你父亲而来，那你也晓得，如今这局势……你父亲进退维谷。”
纵然心底有数，但叫莫宸衍说出来，顾瑾琼心尖还是忍不住‘咯噔’一下，脸都白了，“大人，我晓得我今日临府的确有所唐突，但到底牵绊家父，不得不强人所难了。”
这话撂下，四壁清净，只听得穿堂的风呼哧呼哧的响，如同敲梆子，一下一下敲在顾瑾琼的心尖上。
凌迟一般，时间便显得漫长了起来。
顾瑾琼有些忍不住了，又唤了声，“莫大人？”
说这话，她抬起头来，却见莫宸衍正用一种鲜妍的目光看着自己，带点审视，又带点兴致。
这个眼神和陆逵的和陆琮的何其相似？
顾瑾琼一惊，从脚底漫上来一股寒意，还没来得及抵达心尖，那厢莫宸衍就着一口茶水，清了清嗓子，“顾大人也非是没有办法可救，不过，这办法并不是个好办法。”
有法子便比没法子好。
顾瑾琼心尖泛出了喜，方才被他轻佻目光打量的羞恼抛在了脑后，赶忙问：“什么办法？”
她睁着一双大眼，近处的烛光照进她的眸里，耀得那哭过的眸子水洗一般，汪汪的，纯净得似湖水。
莫宸衍鲜见的有些紧张，忍不住又嗽了嗽，眸子垂进了桌面上，茶杯里，“我……”
顾瑾琼听不太真切，上前一步，“莫大人，你说什么，我听得不大真切。”
她一心只顾着如何解救父亲，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越过了男女之间的雷池。
莫宸衍听着近在迟尺的声音，颇有些意外的抬眸，看向她——一张娇娇明月，花容月貌的脸庞出现在眼前。
她张着一双奕奕的目，眨巴看他，“莫大人，是什么办法。”
四周灌着风，扑哧扑哧，拍的一溜洞开窗户，砰砰的，敲得人心口剧烈。
虽然如今是盛夏，但风还算凉爽，拂在人的身上也沁人心脾。
莫宸衍却觉得天突然热了起来，热得他口干舌燥，热得他头晕目眩，忍不住捏紧了拳。
他张了张口，“和我结亲。”
四个字。
铡刀落下似的，斩得顾瑾琼刚才还满含希望的心，一刀两半，死寂了过去。
顾瑾琼不知所措地看着，双目惊愕，“莫，莫大人……”
她有些趔趄，像才学步的小孩，后退得跌跌撞撞。
莫宸衍见状想去扶。
那柔荑蓦然缩了回去，掠起清丽素致的纹擦过莫宸衍的手。
莫宸衍怅然若失，抬起头，顾瑾琼已退到了缠枝纹的地毯上，瑟瑟发着抖，“莫，莫大人，您莫不是开玩笑罢。”
她的慌乱躲避，她的不可置信，都如同一把剪子，将他想来自持甚好的自尊绞得七零八落。
莫宸衍皱着眉看她，“你觉得我像是开玩笑？”
顾瑾琼攥紧了袖口，粗粝的襕纹摩挲在她的指腹里，像极了她此刻乱成一麻的脑袋。
她扯了扯嘴角笑，“莫大人，您怕不是忘了，我还没及笄。”
这个借口够蹩脚，也足够让莫宸衍感悟出她有多不愿意。
但即便如此，莫宸衍还是忍不住嗤了一声，说些废话，“你现在没有及笄，以后也会及笄，我可以等，现在只消传出一句我要和你结亲，你父亲现在所有的险阻都不是问题，我也不怕你反悔，你若是反悔，以后也不知道会有哪家的儿郎觉得能比得上我，要娶你了。”
顾瑾琼当然知道但凡此刻她点头，这事就是板上钉钉的了。
莫宸衍看得出她的惶惶，也不想逼她，声音却因方才她的躲避压了些火，有些低沉，“你回去可仔细想想，若觉得可以，你再来找我。”
末了加一句，“独自来。”
这便是要她永不回头的决心。
但凡她单枪匹马的过来，名声尽毁。
顾瑾琼想起前世那些诟谇谣诼，整个人像是跌进了醋缸里，酸得直冲眼眶。
她还以为这辈子能和上辈子不一样，结果，根本一样的。
头顶上的天仿佛要塌下来，顾瑾琼惊惶失措，她想逃离这里，但能逃到哪里去，父亲要是有个差错，她就算守着清白又能如何？
她重生回来时，不已经打定好了主意，这辈子要让父亲，姐姐们都过得好。
顾瑾琼哽了一下，深吸口气，道：“好。”
就这么定了？
莫宸衍其实也没料到顾瑾琼能答应得这般利落。
他还以为她要想很久。
毕竟这及笄前就同人说亲是件极失礼的事。
莫宸衍蠕了蠕，还是起身冲着顾瑾琼欠了身，“四姑娘，失礼了。”
顾瑾琼只觉得这歉道得无趣，扯了扯嘴角，也不想同他兜搭什么无碍、不必，只屈了屈膝，道：“劳烦莫大人了。”
她说着望了外头依然昏黑的日头，廊下的灯笼在风中剧烈摇摆，有一张飘零破碎的况味，就像她一般，再如何挣扎，那命运的线还是扯着她，叫她挣脱不得，唯有接受。
顾瑾琼回过头，哀哀垂了眸，“我今日出来得久了，也不晓得父亲如今是什么状况，需得回去了。”
莫宸衍晓得这亲说得失礼，这事谈得离奇，但他不觉得自己有这般不招人待见，同他成亲这般委屈么？那双汪汪的眼睛，只怕下一瞬就眨下来泪。
莫宸衍遂敛紧了眉，道：“我让效用送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