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简直就是在扇汶氏的巴掌。
汶氏觉得脸连同耳根子,一并火辣辣得厉害,讪讪的,再也说不出话了。
潘老太太也不想同她兜搭,牵了顾瑾琼上了马车,一路直驱莫宸衍的府中。
顾瑾琼身子随着马车晃晃悠悠的,眼睛却稳稳当当地落在潘老太太那张气煞了脸上,“外祖母,您别同母亲置气,她也是担心父亲。”
“她担心,谁不担心,何必做出这么一副只有自己担心的样子,还一股脑的要把你往火坑里推,这是为人母该做的吗?”
说了方觉得过了。
潘老太太看到顾瑾琼垂下的眸,嘴角那勾起的落寞弧度,大叹了一声,连忙拽住顾瑾琼的手说:“也没事,她不尽她为人母的本分,有我这个老婆子尽我为人外祖母的本分。”
顾瑾琼只觉得眼眶热得厉害,她忙拭了一番,破涕为笑,“外祖母待我好,我晓得的!”
潘老太太沉默下来,替她抿了抿鬓发,抚了抚那稍倾的髻,“你是我从小看顾着长大的,又是我孙女,我不待你好,待谁好?胳膊打断了都往袖子里折呢不是?”
祖孙说着话,那马车停了下来。
秋环撩了车帘,只说莫宸衍落脚的府上到了。
潘老太太和顾瑾琼一颗心都提了起来,两人对视一眼,战战兢兢地迎着日落的黄昏下了马车。
迎着蜜糖似的余晖,顾瑾琼看着那莫宸衍的府邸。
明明是暂寓的地方,但不知是不是住着的人不同,这门槛,高匾,还有里面的影壁,都同莫宸衍本人一般,不可攀扯,高且冷,让人不敢靠近。
还有那站在门两侧的人,旁人不过寻常小厮,莫宸衍竟是效用,他们压着刀站在那儿,如同百姓家里过年贴门上驱邪的两个副将,直叫人看着头皮发麻。
见惯了世面的潘老太太显然也被这样的阵仗吓到了,她紧了紧握住顾瑾琼的那只手,语气尽量平缓,“你同莫大人有些交情,我不便开口,你尽量小心应对。”
正说着,门口过来一个效用,问她们姓甚名谁,所谓何事。
顾瑾琼心提到嗓子眼般,声线发着颤,“陆家四房四姑娘顾瑾琼求见首辅大人。”
这些班直大抵是见惯这样一个老的带着一个年轻姑娘来门口求见莫宸衍,自以为又是哪家来求姻亲的人家,连忙打发道:“莫大人不在府上,烦请老太太和姑娘改日再来。”
话音坠地,那紧闭的门忽然打了开,
有个穿着锦袍的男子喝了声,“没眼力见的家伙,什么人都往外赶。”
说着,那男子走进来,冲着二人作揖道:“老太太,四姑娘,请进。”
这架势,简直是早有预料。
潘老太太和顾瑾琼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紧张起来。
特别是顾瑾琼,她简直觉得自己羊入虎口。
这般想着,顾瑾琼点了点头,随着男子引进,进了屋。
深宏宽阔的厅堂,程亮又光滑的地板,一人方能合抱过来的柱子,上面雕镂金纹。
没有细腻的情调,也不似簪缨世家的高堂楼阁,更像是那些悍将从军多年的营帐,弥布硝烟,充斥着冷峻,更有那一望到底峥嵘壮阔。
而眼前,赤剌剌的一副百骏图立在正堂,髹饰的圏椅上就摞在这画的跟前,椅子坐着身着牙白月袍的男子,虽是简单的装束,却有着高高在上的尊贵。
但见男子轻渺渺地一瞟,充斥着蔑视生灵的眼,仿佛坐在上面就可生杀夺于。
顾瑾琼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她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莫宸衍她觉得很陌生,和从前在陆家所见的那副温润模样完全不同。
顾瑾琼胡乱想着,连忙垂首行礼,“莫大人。”
夕阳渐渐沉了下来,显得屋子里的烛火更通明了些,莫宸衍那张脸庞在摇曳的火光里,便含了冷清晦涩之感。
“老太太,四姑娘今日过来是为了莫大人的事罢。”
从方才进府早便有预料,如今莫宸衍一语道破,顾瑾琼倒没有慌张,镇定自若地看向他,点了点头,“是。”
莫宸衍一只手抻在椅搭上,细长的指节抻起秀致的下巴,视线落在顾瑾琼的身上,嘴角若有若无的勾着。
顾瑾琼只觉得剔剔然,浑身都起了栗子,不由得把头闷着,便听到莫宸衍道:“老太太,可否请你移步耳房?”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莫宸衍根本不让外祖母待在这里。
那他要做什么,她都不行了。
但如今都走到了这地步,再退缩都是不可能的了。
更何况,她也没想到退缩。
大不了也是名声尽毁,她前世也不是没有体会过。
顾瑾琼悄悄捏紧了袖中的手,她深然舒了口气,对潘老太太道:“外祖母,您先去,我和莫大人说一会儿话。”
潘老太太就算再如何,这首辅的话,她能敢不从,只能看着顾瑾琼,深深道:“那你好好说,我就在耳房,你叫我,我都能应。”
这话饱含了深意,临到潘老太太退下,莫宸衍擎着杯轻嗤有声,“四姑娘,你外祖母可真关心你。”
顾瑾琼觉得这样的莫宸衍陌生的厉害,从前见到他有多么令人安心,如今就有多么惶恐,“外祖母只是担心,毕竟老人家才看到了儿子昏倒,自然不愿意再见着孙女出事。”
这话一语双关,暗暗与了他警示。
莫宸衍眯了眯眼,看向顾瑾琼。
彼时的日头已微微下斜,落在半山腰上,晕黄的光照过来,顾瑾琼就像跌进了蜜糖的罐子里,一张脸模糊不清。
下人不知什么时候点起了灯。
莹莹烛火,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伴着长驱直入的清风,猛地一下跳跃,照亮了顾瑾琼的脸,就这么,直直撞进了莫宸衍的眼里。
莫宸衍一怔,同圣上把臂周旋都能游刃有余的他,忽而生出了一丝慌乱,就同上一次,见着她被陆琮压在身下时的那股情绪。
不由得,莫宸衍咽了咽会厌,拿起杯子啜了一口。
黄澄澄的茶汤倒映出他那双略略慌乱的眼,烛火还在一芒一芒的跳动,闪烁出令人刺目的光。
可莫宸衍不曾移动,紧紧看着,犹如隔岸观火,将自己的心思看得那样的清楚和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