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老太太那张尚是奕奕的脸,此刻尽显灰败,她抚了抚额上的玛瑙。
珠翠光滑,摸在手上尽是凉意,连着心也冰凉了。
袁老太太深深闭上了眸,颇有些无奈地看向顾瑾琼她们,“对不住了,可能需得你们回避一下。”
事关长房的辛秘,潘老太太也懂得分寸,更况如今晓得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再叨扰也不成样子,遂拉着顾瑾琼起了身,退出房门。
一扇之隔,外面是明媚灼灼的天光,里面的暗沉婆娑的影子,顾瑾琼依稀能听到袁老太太深沉的一叹,对着陆昱说道:“我晓得你气,我做了那事也后悔,所以如今再次面对这事……”
后面的话被走来的岁阑打断了,“老太太,四姑娘,我送你们出去。”
潘老太太摇了摇头,望了一眼屋内,道:“你们家老安人,心情不大好,你叫后罩房的做点安神的茶给她。”
岁阑听罢,张望了一眼屋内,扫到陆昱那抹身形,有些了然地点了点头,“老太太安心,我这便去。”
然后朝着顾瑾琼点了个头,便退下了。
顾瑾琼扶着潘老太太走在回去的路上。
来时有多忐忑,回去时便有多沉重。
顾瑾琼只觉捎在脸上那股闷热的夏风也凉得很,默然了半晌,她忽而一叹,“外祖母,就让我去找莫大人罢。”
她抚着潘老太太,能明显感觉到那搭在她胳膊上的那只手紧了紧。
“琼姐儿,你知道你去找莫大人代表了什么吗?”
顾瑾琼垂下眸,嗫嚅地厉害,“外祖母,我晓得的。”
像是安慰,她忽而轻快了语气,道:“不过,外祖母怕是不晓得吧,起先姐姐叫我陪同父亲上京,我不乐意,我说我想一直陪着外祖母,姐姐说我胡闹,说我迟早要出嫁,怎么可能一直陪着外祖母呢,我就跟姐姐说,那我就去寺庙做尼姑,常伴青灯古佛,这样就不能出嫁,也可以一直陪着外祖母了。”
“胡闹。”
潘老太太又感喟又气笑,“寻常哪个姑娘会出家,你也不怕旁人闲话,戳你外祖母的脊梁骨。”
顾瑾琼顿了顿,喉咙像塞了棉花,眼前也迷滂滂的,“外祖母,我也晓得这话胡闹,我也出不了家,不过我也是真心的想一直陪着外祖母,旁的姑娘或许一辈子的夙愿就是嫁个好人家,但我不然,我只觉得嫁过去,每日面对的都是些陌生的人,我是半路插进去与 他们做家人的,他们未必把我当家人,做事只怕都有芥蒂,我不喜欢那样,还不如陪着外祖母,一辈子轻松快活点。”
潘老太太听她这番话,只觉得难受,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琼姐儿有这样的想法, 到底是什么遭遇能让琼姐儿把夫家视为洪水猛兽。
但如今好像就只有这样子做了。
在书房才把大夫送走的顾瑾年听到这消息,脸色有点凝重,“如今这事看来就算借着长房同莫大人的情谊,请莫大人再来府上都行不大通了。”
汶氏听闻,扑通一声,跪在顾瑾琼和潘老太太跟前,哭天喊地的道:“母亲,琼姐儿,你们便救救相晅罢,我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出来,他还没见着父亲一面……”
“你这叫什么话?”
潘老太太有些气了,“相晅虽不是我亲生的,但同我女儿也是有一段情谊,更何况他还是两姐儿的父亲,我怎么能插手不管?”
汶氏有些讪讪的,她不敢反驳潘老太太,只能张着一双泪眼望向顾瑾琼。
顾瑾琼哪里受的了她一拜,连忙扶她起来,“母亲您如今怀着弟弟,尚不能劳心动身,更别提跪了,您先起来,事关我父亲,我不可能不管的,但凡有一线生机,我都会尽力去做的。”
得了这样的允诺,汶氏终于肯起身,但泪还是往下堕着,她一面拭一面啜泣,“琼姐儿,我也晓得是委屈你,可是如今这事,只能这样了。”
其实话说的再多,也难免个‘亲疏之分’。
顾瑾琼不愿再听了,只问莫宸衍在宛城住在何处,打算就这般叫了马车,一股脑的过去。
潘老太太却审慎些,没有即刻叫小厮送帖子拜见,而是打发了人先揣了一些碎银让他们给莫宸衍府外的门房塞银子,打听了莫宸衍去了书塾,回来或可要晚些时候。
潘老太太便同顾瑾琼道:“你一人过去,我还是不放心,我同你一块去。”
这大抵是潘老太太想到的最合适的法子了,有她在,莫宸衍不敢轻举妄动。
但这样子,事情便只有一条路了。
那莫宸衍虽说平日打着照面,看着是君子,但能登高位的,心思哪里能纯善,如今去找他行方便,也就是要人家打折了胳膊帮忙,这妯娌间、一家人都还公私分明、顾忌着,别提外人了。
所以这求,也求的示弱,求得无望,简直就是多此一举了。
汶氏不好说,却也恼了起来,揪着帕子,语气也有些阴阳怪气,“母亲,叫琼姐儿去,是因着她与莫大人有些交情,莫大人或可看在这交情的份上,应一应,您若是在场,只怕这交情也没了,话也不好说了。”
潘老太太一下拉了脸。
汶氏心里那点算盘,她知道。
无非是想让借着琼姐儿的脸盘子去攀上莫宸衍这尊大佛。
莫宸衍若是品性好点,大家说个亲,联络联络。
莫宸衍若是品性不好,这让着琼姐儿在莫宸衍的府上求告无门,到时候她就可以倒打一耙,拿着这事要挟。
潘老太太只想气笑。
妇孺之见,汶氏能想到,莫宸衍不可能想不到。
他要真是那么色令智昏的人物,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汶氏也不想想!
潘老太太看都不想看汶氏一眼,冷着声道:“到底怎么说我是琼姐儿的外祖母,临到了门口,他要是不见,我就在哪里搭个杌,等着,我也不怕折了我这个老脸。毕竟我如今年事高了,不中用了,能为儿孙做的也只有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