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贲满脸的茫然,“朝中一如往常,并无什么事啊。”
这,出乎顾瑾琼的意料。
潘老太太心似跌进了泥淖里,脸都没了颜色,只顾惊呼,“怎么可能,相晅同首辅那般样子,事情定是严重得很,这朝中诸般多的口舌,怎会没有一丝风声。”
陆贲有些沉默,忖了半晌,还是那句,“的确没什么,圣上如今虽已过壮年,但福泽深厚,命如南山之石,四体康直,立储什么只怕是遥远得很,至于大伴,我是知道,前些时候圣上一向眷顾的那个大伴萧石被贬到了宛城做镇守太监,但今日并无什么动静,也没有传出圣上要将他回召的可能……”
越说,顾瑾琼心越凉了,连着方才还温温的手也冰沁得厉害,她忙是攥紧了手,问道:“那莫大人呢?近来他有什么事?”
陆贲双手交叉在袖兜里,眉眼官司打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依然那句没有。
索性这时陆昱匆匆赶来,不晓得他在做什么,反正裤腿袖子都掺满了木屑。
袁老太太嗤了他一声,“你又在捣鼓你那个‘乾坤’玩意,正事都不做了。”
一路走来,被日光晒在头上,陆昱额上渗了密密的汗,脸也透出大汗淋漓后的红,“哪是什么不做正事,这不是临近端午,那河道被司礼监管控,任何船只不得通行,我那茶运也只得暂且搁置,不过我也前年时候囤了些棉麻,去年凛冬闹了冻灾,许多棉麻遭殃,如今在市集上有市无价,我正着人抛售呢。”
可见陆昱并非只是读书的料,他做什么都可以。
所以人只要自身聪明了,走哪里都不愁吃喝。
顾瑾琼暗暗佩服,也不忘牵挂床上昏睡不醒的父亲,便起身行礼道:“五舅舅叨扰了,今日找你找得急其实是为了家父。”
陆昱倒不茫然,也不等着她们复述,便牵了牵袖,从旁自顾自倒了杯茶道:“我有些耳闻,那个萧石之前是圣上的亲信,风光无两,不过官大了,欲念也大了,从前做事战战兢兢,却也开始贪赃枉法了,这人嘛,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传到了圣上的耳朵里,惹得圣怒,一气之下被贬到了宛城,那萧石呢,不甘心,妄图东山再起,便勾结了五王爷,你父亲本就是主审萧石这事的官员,那五王爷便借势欺压,要你父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话落,众人神色皆是凝重。
顾瑾琼甚至听到自己心跳如鼓的声音。
“这不是逼着父亲进退两难?”
陆昱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错了,是逼着你父亲去死。”
潘老太太听罢,扶着额,一通呼喊,“这是前世造了什么孽,今世才这般蹉跎,相晅方方仕途正进,后脚便来了这事。”
说着已泣不成声。
顾瑾琼看着潘老太太这副模样,也忍不住哽咽,“外祖母,你莫急……”
她回过头看向陆昱,“五舅舅,想请问,有什么办法没?”
陆昱显得很是踌躇,又有些颓唐,他望了一眼袁老太太,笑了一声,“我要是同大哥一样,在朝为官,或可援手一把,但我如今不过下九流的商贾,有什么能帮助的。”
袁老太太放在盏上的那只手紧了紧。
顾瑾琼那一直绷着的弦也似断了般,她一屁股坐下来,虽没说什么话,但灰败的神情足以说明了一切。
袁老太太看着这副样子的顾瑾琼,不免道:“琼姐儿,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谁知道前路是什么,且不要先灰心。”
袁老太太说着,转过头,看向陆贲,“你呢?或可上疏一番,说一句?”
陆贲显然不愿接这个烫手山芋,摇了摇头,语重心长,“母亲,涉及五王爷,还是圣上最忌讳的党争,这疏背后若是没有其他几个王爷撑腰,哪里能递得上去。”
许是怕袁老太太不知道其中轻重,他复道了一句:“母亲可还记得太老太爷那事,五弟不便是……”
袁老太太怎么可能不记得,这事就是棺材板盖在了她脑袋上,她也记忆犹新。
这是她一辈子的悔恨。
却也是无论如何也必须这般做的选择。
但如今顾瑾琼在场,她不免要说得,做得周到些,免得四房觉得他们不尽力相帮。
潘老太太也听出来了这事的棘手,或者说,这事就等着铡刀落下,看着顾德曌那脖子像草一样,‘咔嚓’掉在地上。
她忍不了的老泪纵横,同汶氏一般擦眼抹泪,“这该如何是好?”
陆昱深目望着她们,最后视线落在顾瑾琼那煞白的脸上,蠕了蠕唇,“其实或可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潘老太太和顾瑾琼同时发生,两双眼睛里都是熹微的光亮,看得陆昱心有些沉。
顾瑾琼不知道陆昱什么想法,她只看着陆昱稍垂了眸,顷刻便抬起了头,看向自己,目光一瞬不瞬的,笔直如刀地凿在她的心尖上。
袁老太太很快反应了过来,沉声喝道:“不行,不能让琼姐儿去。”
“为什么不行?”
陆昱反问着,那双眼转向了袁老太太,里面掺了太多的情绪。
愤怒、伤感、悔恨,统统交杂在一起,像浪一样拍得袁老太太瞬间变了脸色,她不由得移开了视线,躲避着道:“琼姐儿但凡去找莫大人,名声便毁了。”
陆昱嘴角勾了勾,弧度有些嘲讽,“那曾经太老太爷那事,母亲可曾想过我也毁了?”
袁老太太像个气泡,被这句针一般的话,刺得神色萎蔫了。
陆贲却见不下去了,皱着眉道:“都是一家人,那时二房作壁上观,我同二弟三弟皆在庙堂,每月就那么点微薄的例银,只有你破釜沉舟,下海经商,方有一线生机,你以为母亲愿意见着你仕途尽毁,母亲心里也揪疼得厉害,但陆家百年的基业,不能就这么毁在了母亲手上,母亲也是没有办法。”
这些,陆昱哪里不懂得,只是如今相同的事情再发生,母亲却做出了不一样的态度,如何不让怨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