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斥像是迎头的一盆冷水，顷刻泼了下来，直直叫屋内众人皆打了个激灵。
顾瑾琼抬起头，看着潘老太太站在通明的烛火前，那张纵横交错皱纹的脸上蓄满了风雷，“我们陆家好歹在宛城尚有一席之地，亦是家喻户晓的高门，如今出了事，便病急乱投医，让一介弱女流去找外男，还有没有体统，有没有大家的风范，被外人晓得，你让他们怎么说琼姐儿？”
都这个时候了，汶氏哪里还顾得上风范，更何况她也并非陆家的人，她出身不过幽州的小户，平素所受所学，也不过是小家小户，夫便是他们的天，哪里懂得潘老太太这话。
心里只管怨着，到底不是亲生的，所以不曾着急，还能想到陆家的名声，担心琼姐儿会不会被旁人戳脊梁骨。
若是老爷真出了什么事，到时候就是树倒猢狲散，别说名声，就可劲等着别人来看笑话吧！
但潘老太太到底抚育琼姐儿长大的，琼姐儿那个黏糊糊的性子，半点没主见的，定是听潘老太太的。
自己就算再怨也不能僭越了去。
僭越了也没法！
汶氏想着，自觉求告无门，心灰意冷，擎着锦帕在眼下紧紧拭着，小声啜泣。
顾瑾琼见状，扶着老太太坐下，缓缓替她打扇，“外祖母作什么急？母亲也是牵挂父亲，再说这事……”
“我晓得你想说什么。”
潘老太太满脸豫色，缓缓摇了摇头，“琼姐儿，就算你同莫大人确有几分交情，但那些交情在生死面前，在前程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话就像根针，将顾瑾琼那些信心霎时戳破了。
汶氏哭声更颓势了。
顾瑾琼一屁股坐在杌子上，看着手边被风吹一芒一芒的烛火，只觉得自己的人生也似这般，明明刚刚才见着了光亮，结果根本经不起外界的风波。
一吹，便风雨飘摇了。
大抵是察觉她的低糜，潘老太太方才还冷掉的脸和缓了些，又看了看那尚自擦眼抹泪的汶氏，清了清嗓子，道：“事情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别忙着哭泣，我方才听年姐儿这般说，今日莫大人过来也或许并非为倾轧而来的，万一是商讨对策呢？”
方才感悟一遭人情冷暖，汶氏颇有些心灰意冷，“若是只商讨对策，老爷不至于这般罢，可见不是什么好的……那莫首辅能得圣眷，手上污遭事能少？那心能纯良？”
“莫大人不是这样的人。”
顾瑾琼想也没想从座上站起来反驳。
突兀的一道声，似利剑一般出鞘，发出清脆的响亮，横在众人眼前，惊掉了她们的下巴。
顾瑾琼也觉得自己仿佛失了方寸，抿着唇，手足无措地敛了敛衽，“我同莫大人也不过几次照面罢了，但莫大人都能帮我，父亲同莫大人我瞧着素日也交情不错，不至于倏然翻脸罢。”
越说，声越小，底气也越不足。
顾瑾年瞧了一眼顾瑾琼垂下脑袋露出的那点微红耳尖，沉然叹了声，“大夫马上便到了，先让大夫给父亲看看，也不知道父亲多久事，那事我觉着也不能拖，这事牵连立储风波，我想或可去问一问长房的大老爷，看看他们是怎么想的？”
电光火石间，顾瑾琼嗫嚅了句，“五老爷。”
众人看向她。
顾瑾琼眉梢飞扬地道：“长房的五老爷，我前先儿时候在长房，看着五老爷同莫大人在一起，他们是同窗，是莫逆之交，或许这事问五老爷能晓得。”
众人像瞎子过河，终于摸到了一丝光亮，顿时霁了脸色。
汶氏更是没了哭声，急不可耐地起身道：“那我们这就去长房吧。”
潘老太太看了看顾瑾琼，抿着唇对汶氏道：“等会儿大夫要来，老爷身边总要人伺候的，你和年姐儿暂且在长房这边带着，我带着琼姐儿一道去长房。”
到了这地步，汶氏已经六神无主，只要是帮顾德曌的，汶氏便连连道好。
潘老太太也不愿多说她，总归她是心里牵挂顾德曌，所以才这般急躁，遂长喟了一声，扶着顾瑾琼一路直往碧山长房而去。
半柱香的路程，让潘老太太有了闲暇叮嘱，“你等会儿子便什么别说，就站我身旁便好。”
顾瑾琼眨了眨眸，只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外祖母叫她一同去长房，也只是想让长房看在陆嘉志那事上松口，但外祖母又牵挂自己，害怕自己还忘不了那天的事，毕竟崇林寺都叫她梦魇了那般久。
顾瑾琼咬住唇，看向外祖母那微偻的腰，满头的银丝在光下像湖面的潋滟，明亮又朦胧。
她深吸了口气，“外祖母不必替我考虑，万事父亲最重要，况且，我也没有把那日的放在心上，陆嘉志没有把我怎么样。”
潘老太太看了一眼顾瑾琼。
她还是那样如明月姣姣的面旁，微红的眼眶带着湿意，想嫩柳跌进了春池，一下让人心尖泛起了柔漪。
潘老太太忍不住的牵了她的手，拍了拍，“好孩子，不要怕，有祖母在。”
这便是长辈，像棵参天大树。
无论多大的风雨，都替你扛着，陪你受着，让你一颗悬着的心，不安的神经，瞬间有了安稳的理由。
顾瑾琼觉得鼻头有些泛酸，她齉了齉，“祖母我晓得。”
这般说着话，两人走到了长房。
下人远远看见了她们，大抵是前几日的事，让他们脸上稍稍颟顸，往常顺畅的行礼看起来也有了些踯躅的况味。
“老太太，四姑娘。”
潘老太太并不介意下人的反应，颔了首道：“我要见你们家老太太。”
那下人看了看她们，道了句稍等，然后推开门去问。
要是从前哪里会有通传，直接领了他们进去就是。
不过各自心里门清，也不太揪细这些，更何况而今是有求于人。
是以，潘老太太同顾瑾琼站在门口静默地待着，看着眼前日影悠悠，清风拂着竹叶飒飒作响。
随着那日影捎着竹影渐渐转到了她们的脚尖，有风扑到她们的面上，方才那下人才带着话出来，“老太太，四姑娘，请随奴婢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