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琼怔了怔，不动声色的转了眸，嗫嚅了下，“怎么变了，哪里变了？”
秋环看着那杵一下一下的凿，像垂在心尖上般，磕托有声，“就突然一下的，以前总觉得姐儿心里存着什么事，做事总掣肘，捎带了些唯诺，怖怯，而今好像那束着姐儿的绳没了，举动皆是自若。”
大抵是心事一除，所有的骇然都没有了，看天觉得高，看地也觉得宽，睡觉再也不梦魇了，总是踏实。
顾瑾琼抿嘴笑了下，“大概是见到了恶人有恶报，所以我高兴罢。”
秋环却觉得她这话敷衍。
哪里恶报了，那大爷做了这样亏心的事，按理说应当杖打，郭大太太也逃脱不了责罚，还有陆逵，陆郅别说皮肉之苦了，就是训斥都没有。
不过她没有多问，毕竟这事，最受苦的是姐儿，姐儿既然看得开，她何必再说这些话给她添堵。
这般想着，秋环便问道：“姐儿，可还要什么物什，奴婢给您拿来。”
顾瑾琼瞧了瞧石臼里的细末，见皆是均匀无颗了，便道：“要红泥小炉，烹一壶热茶，还有蜜……”
秋环平素少见到闺阁小姐做这样的物什，心里纳罕得很，兀自怪道姐儿从哪处晓得的这调香的方子，却忙不迭地悉听尊便，一一将顾瑾琼说得那些都拿了过来。
待得那茶沸，晾得三四分温热后，顾瑾琼方把那些香料沫子添进去，然后舀了一匙的蜜小心翼翼放进去。
茶汤渐渐翻腾起来，不断冒出沸泡，滚动间有股子凝滞粘稠的感觉。
秋环有些惊奇，“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顾瑾琼也无法解释，她这制香也是前世从一个娘子手上学来的，那娘子制香甚是出名，不过她并非一心求学，只为打发闲暇时光罢了，所以只懂得一些皮毛和大致步骤。
“我想着过两日便是端午，我做些鹅梨帐中香放在香囊里，送给袁老太太，好让她晚上得已精神安眠。”
这话倒叫秋环意外了。
毕竟袁老太太对郭氏他们的处置不算太厉，总有些厚此薄彼的味道。
没想到她家姐儿一点都不怨。
许是察觉到秋环的想法，顾瑾琼便道：“做人只记得旁人对你的好便是了，若是一个劲儿只记得那些坏的，这久了，难免落在心上成了坏疽。更何况，各有各的难处，有些事情，并非你想怎么便能怎么的。”
道理都懂。
只是真的做到，又心平气和的，能有几人。
秋环不免觉得顾瑾琼真大了。
明明明年才及笄呢，看事如此通透不说，也自有一番胸怀令人瞻仰了。
顾瑾琼不晓得她内心流转的这些，看着那一瓯香沫汤水恍惚是成了，便滤了出来，待得渐渐凝成香饼，叫秋环端了一盆净水，拿着胰子将手洗净了，搓弄成拇指大小的丸子，一颗一颗放进匣子里。
正这时，有下人循着游廊登门入室，“姐儿，您快去罢，书房老爷出事了。”
香丸掉在地上，如陷进了泥淖，没发出声响。
顾瑾琼却煞白了脸起身，“父亲怎么了？”
下人喘着大气，一面同顾瑾琼往书房走，一面道：“方才莫大人来了，两人在书房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老爷送莫大人走时，面色难看得厉害，莫大人前脚一走，老爷便晕倒了。”
顾瑾琼险些趔趄。
能让父亲这般模样，只怕是发生了大事。
出于私心，顾瑾琼并不觉得是父亲有错。
但旷日下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她同莫宸衍虽说相处并不久，也不多，但她不觉得莫宸衍是那等拿官威欺压人的人，也不觉得莫宸衍会平白与人生隙……
顾瑾琼屋子深想着，脚步更急促了，平日半盏茶的路程，硬生生被她吞了半程子。
等顾瑾琼到时，汶氏已经擦眼抹泪地在旁侍候着。
潘老太太满头银丝被烛光一耀，有些苍老，听到橐橐步声，抬眼一瞧，那眼纹波澜一般地推开，“琼姐儿。”
“外祖母。”
顾瑾琼迎上去，看了看榻上呓语的顾德曌，又看了看那哽咽难已的汶氏，抿了抿唇，“外祖母，这是怎得了？好端端的，为何……”
话音戛然而止在匆匆登门入室的顾瑾年那张满脸的怒容里。
但见她那双眼往床上一扫，落在潘老太太和顾瑾琼身上，那肃正愤极的脸方才动容了几分。
“我去问了伺候的下人，大概晓得了一些，不过这又关父亲什么事？他们那些做大伴儿的本来就是每日将头放在斩刀下，战战兢兢地活着，这一朝贵极人臣，一夕虎落平阳，都是时常的事，也怪他们自个儿择主不成，眼光差了，这才被立储的风波打得落花流水，父亲不过是照章办事，一切从矩，父亲有什么错？竟还做那等污遭的事，写了血书来威胁父亲！”
顾瑾年本来也缓声缓气地说，大抵是真觉得不忿，越说越气，咬着牙切着齿，语调也拔高了起来。
那汶氏听罢，虽不甚明晰事情缘由，但听那‘大伴’‘立储’便知道不是什么轻易的事，当即恸哭起来。
“这，这怎么得了？”
潘老太太有些诘责地看了一眼顾瑾年，这才转身去拍了拍汶氏的背，“你别太过伤心，你还有着身子，老爷最是牵挂这个孩子了，你可不能顾此失彼了才是。”
汶氏通红的一双眼，咬住唇，对上潘老太太那忧心忡忡的眼神，半晌，忽而投进了她的怀里，喊了一声，“母亲。”
“我也不想，总是忍不住，老爷……”
她说着，那双噙满泪的眼朦朦胧胧地扫过顾瑾琼那张脸，忽而起身，紧紧抓住顾瑾琼的手，抽噎道：“琼姐儿，上次莫大人不是才帮了你？可见你和莫大人还有些情分，你要不去求一求莫大人？问一问他该怎么办？”
顾瑾琼被汶氏拽得有些手足无措，又挣脱不开，只能好生劝慰，“母亲，你且宽心，只是现在事情都还不晓得到底是因为什么，我这样贸然去求……”
“胡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