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尚未来得及反应,顾瑾年顿了顿,又道:“那日,郭大太太去得早,等我们到时,近乎是郭大太太一人打擂,陆嘉谦去得最迟,站在人群外头,别人都还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说得那一通话倒明明白白得很!”
李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
陆逵倒皱着眉,满脸无辜地问:“年表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只是就着我看到的,如实问罢了,怎么到你的口中,就变了味。”
顾瑾年闺阁女子不及陆逵满腹经纶,但到底是见惯了那些锱铢必较的盘算,当即便笑,“你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不拦着,这事反正,长房迟早要与个说法,我们便也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紧等着,只是希望你同大舅母,同气连枝,一应这样的才好!”
这是拐着弯的骂她?
李氏算是听明白了,还没来得及反驳,那高座的潘老太太却喝了一声,“年姐儿。”
顾瑾年抿了抿嘴巴,转过头福身,“外祖母。”
潘老太太看了一眼顾瑾年,低低斥了一声,“愈发没规矩了,怎么同大舅母说话的?”
顾瑾年讪讪的。
潘老太太却转过头,冲李氏他们笑了笑,“年姐儿同琼姐儿感情甚笃,说话便有些直来直去。”
直来直去,那便是说得不假?也是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李氏神在在的想着,手攥着锦帕快揪成了麻团,面上却笑,“这是我晓得的,毕竟从小看着她们长大的。”
说着,李氏目露怀恋,悠悠叹了一气,“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琼姐儿待字闺中,年姐儿和陈家也换了庚帖了,就是我们嘉谦也进了长房,入了族谱。”
早料到了李氏过来是为了炫耀,众人眼见着,莫不垂头啜茶,莫不低头弄着衣上挂着的玉佩。
李氏的笑容不免就有了些赧然。
陆逵方才还和霁的脸也冷了下来,“可见是老太太,表姐表妹不为我高兴,我原以为大家同处这么经年,到底是有些感情,没想是我自作多情了,也是我不好,四妹妹才遭了那样的事,肯定都难受的紧,我却来这么一通煊赫,岂不是堵她的心,既是如此,便不再叨扰了。”
说着便拉着李氏退下。
顾瑾年看着两人身影踅身出了门,绕过廊下,消失在花丛掩映里,这才拍案怒道:“好个陆逵!当真忘了他作李逵时什么卑微模样,更是忘了他从前做的那起子恶心事!现在竟反咬一口,说我们不念旧情!真是什么好话都让他受尽了,委屈都是他受的!”
潘老太太捏着茶盖子,慢慢捋着茶沫子,转眸看向垂首的顾瑾琼,这才调了视线看向忿忿不已的顾瑾年,皱眉道:“越性活回去了,你素日的稳重去哪儿了?还好陈家的人今日没来,不然看着你这样,只怕要悔了亲事。”
半揶揄的话,让顾瑾年有些讪讪的,“我也就是真气了,他们只当我们傻子似的……”
“行了,”潘老太太放下盏,喝了茶的嗓子清冽了些,“事都过去了,还提做什么。”
顾瑾年顺着潘老太太的视线看向顾瑾琼,自觉失了态,叹了一声,“便不提了,反正他们尽管看着在长房风光,离郭大太太近了,指不定活得怎么憋屈呢。”
语气里透着小心翼翼,听得顾瑾琼有些不是滋味,她忙抬了头道:“外祖母,姐姐,我没事的,那事都过去了,我年纪小,躺一躺,睡一觉,便都抛在脑后了。”
这话多敷衍,大半年前在崇林寺被袁老太太当众怒骂时,回来都做了一月多的噩梦,这次,只怕不止。
顾瑾琼迎上她们的眼神,有些汗颜,忙转了话题道:“不日便是端午,我先前还在同姐姐说呢,想出去看看划龙舟。”
顾瑾年嗐了一声,“你只记着这个,怎么不好好想想我同你说得上京一事?”
潘老太太那双饱经风霜的老眼霎时扫了过来,如同青龙偃月刀,硬生生看得顾瑾琼矮了一头,说话都没了底气,“我不想去,我在宛城陪着外祖母,看着姐姐出嫁不好吗?再说了待了这么些年,早习惯了,我听说京城同宛城气候不大一样,冬天冷得很,那风刮在脸上又干又疼。”
顾瑾年是说不动了,转头看向潘老太太。
潘老太太却看着顾瑾琼那张暖玉似的面庞,回想方才,眼神黯了黯。
她料想得没错,再这般下去,不止是郭氏,李氏,只怕二房都要揪着这事烙煎饼似的再谈。
如今琼姐儿表现得仿佛没什么。
但日后呢?
这些人,各个削尖了脑袋要为自己谋利益,根本不管琼姐儿怎样。
也就袁老太太稍微顾忌点。
但也只是稍微,但凡涉及陆家,涉及长房,那心还是偏颇。
如今琼姐儿不走,也是一片孝心,她总不能就这么拂了琼姐儿心意。
两相为难,换作顾瑾年是束手无策,但潘老太太自有一番打算,她忖度着点了点头,“你乐意陪我,你便陪我就是了。”
她说着,转头看向一脸惊讶的顾瑾年,“方才琼姐儿不是说快端午了,也正好,你们紧着端午的那些粽叶、糯米什么的,其它的也不要管了,只顾开心便好。”
顾瑾琼咂出潘老太太言中的深意,也没多问。
倒是秋环老神在在的想,“老太太那话是什么意思?”
“管外祖母什么意思,反正是不会害了我。”
顾瑾琼抱着石臼,蝤蛴一样的皓腕握着杵,当当的碾着紫薇、麝香等物,“我们就仅顾着自个儿,不要给外祖母添乱就是。”
夏日的风从漏花窗泄了进来,拂在顾瑾琼满是密汗的额上,那琼鼻在光耀下晶莹剔透,朱唇如桃,分明还是从前那个样子,怎么秋环越看越觉得顾瑾琼变了呢?
大抵目光太过灼灼,顾瑾琼转头来望,“怎得了?”
秋环倒没想着遮掩,剌剌回道:“姐儿,奴婢觉得您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