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朕在里面看到了西汉贾谊《陈政事疏》的影子，朕如果没有记错陈政事疏是贾谊任梁怀王太傅时后写的吧？”
“圣明无过皇上。”张居正连忙低头道。
“同样的年纪，同样的不得志，你自比贾谊？”嘉靖悠悠的说道。
张居正被吓了一跳，贾谊虽然是名臣，是文官的向往，但对皇帝来说，是不是这样的可就两说了。
“朕记得李商隐有一首诗是写他的，你既然入了翰林，自然诗才无双，也应该通读史册，这首诗怎么说的？你给朕念一念。”嘉靖转回头说道。
张居正跪在地上，额头上已经漏了冷汗了。
“不能念？”嘉靖语气有些玩味的说道。
“能，”张居正咬了咬牙念道，“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贾谊少年成名，你也少年成名，他是一代名臣，你将他作笔也合理，毕竟在你看来，你也是郁郁不得志的人。”嘉靖笑呵呵地说道，“李商隐的这首诗，怕是你也有所感吧？”
“陛下，臣。”张居正连忙开口解释。
“不必解释了，”嘉靖打断了张居正的话，“贾谊在西汉虽不得志，但其实后来汉武帝开创大汉的基础与大政方针都是在贾谊的政论文里。”
“你少年成名，一路顺风顺水，自比贾谊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在这份奏疏里面，你列举了我大明朝的几条积弊，是想像贾谊一样提出自已的政论。”
“可李商隐也说过，可怜夜半虚席前，不问苍生问鬼神，朕本就是修道寻仙之人，应该问鬼神，你不怕朕也把你贬出去？”
“臣为了大明，为了陛下，不惧贬斥。”张居正缓缓的抬头道。
“哈哈哈，”嘉靖皇帝大笑着走回了自已的龙椅，“李商隐为贾谊哀叹，同时也是哀叹自已，觉得自已怀才不遇，觉得皇帝不问苍生，只问鬼神是他们的不幸。”
“在这份奏疏里面，你总结了我大明朝六项积弊，第一皇亲国戚等宗室弟子过于骄横，贪腐，占用了太多的田地财富，使得国家不堪重负，有尾大不掉之势，你希望朕可以遏制宗室。”
“第二，你觉得朕任用官吏不合理，大量官位被并不适合的人占据。”
“第三，官员贪污腐化，尸位素餐者众多。”
“第四，朝廷的国防实力太差，北方边境的防备明显不足，鞑靼人随时都可以突破边防四处抢掠，甚至兵临北京。”
“第五，你觉得朕奢靡过度，贪腐不堪，国家财政入不敷出，每年都出现巨额赤字，许多重要的朝廷事务由于缺钱而无法办理。”
“第六，你觉得朕不上朝，一心玄修，不勤政，朝廷言路闭塞，不能及时获知朝野之中的弊病，希望朕可以及时采取措施，改革弊政。”
这一次张居正的冷汗真的下来了。
张居正这封奏疏里面的确选了这些事情，但远不是这样的语气，而且极为温和，尤其是牵扯到皇帝的时候，都是如蜻蜓点水般略过去了。
除此之外，张居正还给嘉靖皇帝找了理由。
张居正也没想到皇上一下子就拆穿了他的心思，先是从这份奏疏联想到了贾谊，然后自然而然的联想到了李商隐的诗。
现在就从这份奏疏的内容挖出了这么多东西。
嘉靖皇帝冷笑着说道：“其实还可以再总结一下，宗室勋贵勋戚的问题，其实就是皇家的问题，是皇家太过骄纵他们了，说白了还是这个问题。”
“边军废驰，说白了就是没钱，钱去哪儿了，朝廷开支无度，宫里面过于奢靡，说白了就是朕花钱太多，朕不勤俭节约，是朕的问题。”
“当然了，还有一部分钱被贪官污吏贪了，这些人是朕用人的问题，也就还是朕问题。一心修仙不上朝，当然也是朕的问题，说来说去全是朕的问题。”
“张居正，你这说的哪是大明的啊？你这说的明明是朕的问题啊！你这份奏疏的胆子可不小啊！”
看到张居正这份奏疏的时候，嘉靖就想起了海瑞的那份奏疏。
里面的内容其实大差不差，只不过张居正要委婉的多，提出了问题，对于皇帝只是蜻蜓点水，甚至还可以找补了。
海瑞则是指的嘉靖鼻子大骂，就是你的事，就是你的问题，你昏庸无能，你祸害了天下。
张居正不是海瑞，何况现在的张居正才二十多岁，被嘉靖如此一顿抢白。额头冒汗，身子颤抖，连忙抬起头想要为自已辩解。
嘉靖抬着抬手说道：“你年纪轻，素有神童之称，有一颗忧国忧民之心，自比贾谊，觉得自已怀才不遇，甚至觉得朕是问鬼神之君。”
“没什么，朕不在意，如果你真有才华，真有能力，证明给朕看。”
“不想在翰林院待着就出来，朕给你一个官，京城有两个县，一个大兴县，一个宛平县，大兴县的县令出了缺，你去当一任大兴县的县令。”
“好好做，好好看，看看你是不是像你自已所想的一样，是一位大才，你要是能治好了大兴，朕重用你。”
张居正一脸不敢相信的抬起了头。
大悲大喜之间身体都有些软了，感觉到自已身上的衣服都快被塌透了，整个人都有些虚脱了，甚至有一些不敢相信自已听到。
李芳笑呵呵的走了过来：“张居正，还不谢恩？”
张居正似乎回过了神，连忙恭恭敬敬的行礼：“谢主隆恩。”
“行了，退吧！”嘉靖摆了摆手。
张居正站起了身子，摇晃着向外走了出去。
嘉靖皇帝站在门口，目送着张居正远去，转过头对李芳说道：“觉得此人如何呀？”
“老奴不知道此人如何，”李芳笑呵呵的摇头，“只知道陛下很看重他，陛下看重的人自然有他不凡的地方。”
“老狐狸，”嘉靖冷哼了一声，“是一位大才，但一路走过来太顺了，需要搓磨。现在还做不了大事，对了，你去找一趟海瑞，让他去给张居正当个师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