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顺堂的大堂里,在老鸨的要求下,把李美云和王氏两个请到隔壁,然后两方坐定,你来我往的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比口才也比耐力。老鸨的战术是很简明清晰的,无非就是起个高价的头,等对方慢慢来杀价。林昌化想要表现的就复杂的多,赔钱不能赔太多,赔多了,把康顺堂都折进去了,他争个什么劲,也不能太少,少了又拿不住李家兄弟。要认赔又要说没钱赔,总之这各方面的分寸都要拿捏好。
林昌化首先发问:“你怡红楼是个什么地方,原是让人去吃酒作乐的。成林好好的去你那吃酒,如今腿都断了,你倒上我门上闹。”
老鸨:“怡红楼现场有百十人,都亲眼见到,是李成林把如烟和小翠推下去的。”
“我没有推她们,我本意是去把如烟拉回来。小翠说要划她的脸。”李成林辩白。
林昌化:“明明是你的姑娘小翠先争风吃醋,才起的事端,你没有约束好自家的姑娘,倒怪罪起客人来。如今偿命赔钱自应该找你的小翠。”
老鸨:“那就还是去见官吧。”
李成树:“见官就见官。”
李成林“别别赖妈妈,我们好生商量。”
李成树起先是和林昌化站一起的,指责老鸨,没有管教好自已的姑娘,没有维护好自家的栏杆,这起命案应该自已负责。老鸨说是李成林为了摆脱小翠,故意推她下楼,反而伤了如烟的性命,既然不肯认,就见官。李成林说绝无杀人之意,一切都是意外,见官大可不必,赔钱可以商量。
如此争吵了几个回合,方才切入正题,老鸨到底要多少钱。
老鸨开始第二回合的表演,哭诉如烟命苦,自已从几岁买来,如何辛苦教养,刚刚开始可以挣钱,就丧命在李成林手上。又哭诉小翠命苦,在烟花之地熬了这些年,如今被破了相,后半生谁来养。半响,说到价钱上:
“前些日子,有恩客出两千两说要赎如烟出去做姨娘,我都没肯。以如烟的才情相貌,两千两,两年也就赚回来了。哪知才没两日,就丧命了。你们倒说说,你们该赔我多少银子。小翠破了相,从此怡红楼就要白养着她,你怎么也得赔五百两给她吧。还有我怡红楼,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正堂里,死在众多恩客眼前,这下子不知道要多久不能开张做生意。但凡一天不开张,里外百来口人,一天的吃穿用度就要几十两。这个账你们该认吧。里里外外,算四千两,今儿没有这个钱,我万不能答应。”
果然是狮子大开口,林昌化和李家兄弟都没有想到老鸨开这样的天价,李成树都觉得未必他哥哥不能去顺天府地牢,说,“赖妈妈是要把我的康顺堂整个讹了去。”他说康顺堂是他的,林昌化和李成林也没顾上反驳一句。
青楼的行情,李成林自然很熟:“赖妈妈好个翻脸不认人,忘记了我一直是你怡红楼的主顾了吗?你这是当着明白人使诈。小翠如今哪里还有客人,什么破不破相的,早就没有人问津了,要不她会一直纠缠我不放,她在怡红楼早就是个吃白饭的,你倒趁机讹到我身上。五百两银子,就是如烟也赎得了。这些日子,我多在如烟这里,怎么没听说过有人要用两千两赎她?不过年轻些会唱点曲子,又不是什么花魁娘子。真有人两千两赎她,赖妈妈每次才收客人三五两银子?肯定会大涨她的身价。去年红袖书院的花魁晚香赎出去也才两千两,谁人不知。如烟怎么的就值两千两。”
有理有据,果然人人都有所擅长。在侧房的王氏只听得去一次就要三五两银子,牙齿都咬碎了。
老鸨少不得要哭一阵如烟死的惨,人家红袖书院收两千两银子,人还在,你给我两千两银子,但是只有一具尸首了。
“四千两,你看我康顺堂可值得这些钱?如此赖妈妈还是去告官吧。实话说,我康顺堂如今是一百两都拿不出来。”林昌化说。
“谁不知道你康顺堂这几年生意如日中天,你家大少爷在怡红楼的口气,你们在整个京城都是开药房的,都是头一份。林掌柜一开始就不愿意拿钱出来吧,只想送继子去坐牢,到底是后爹。”
李成林听林昌化说一百两都拿不出,也想骂林昌化,但想想还在杀价,就把话咽下了。李成树却面色发红,因为他几天前才去账房里硬支了三百两,当时林昌化也说账上没有钱了,是从别处周转来给他的,他只当是林昌化的搪塞之词,现在看也许是真的。无论如何这事肯定瞒不住了。
双方又通过漫长的拉锯战,老鸨时而哭诉自已的艰辛,时而发狠,要让外面的伙计打进来,身边的两个打手也每每面露凶相,让康顺堂的人虽在那里硬撑辩解,却也不敢高声。
李成树时而服软,说以后兄弟们还是会去怡红楼捧场,时而也说要去告怡红楼管理不善,跌伤了客人。林昌化就无论老鸨说多少价码,只说没有钱。
最后直闹到了戌时末亥时初,双方都累的没有力气了,耗尽了耐心。到底是商定了赔老鸨一千两损失,另出一百两安葬如烟。李家兄弟同意下来,林昌化还是说没有钱。李成林扯着嗓子喊青黛。青黛从账房里转出来,李成林问,“账上有多少银子,赶紧的给我拿出来,把事了了。”这话就是李成树心里也不服,闯下这样的祸事,不仅毫无愧色,倒像家业都是他一个人的。更别说旁边的林昌化了,心里恨的牙痒痒。
“只有这几日柜上收的诊金和药钱,不过二十两。”青黛说。
“怎么可能,我堂堂的康顺堂,账上只有二十两。好啊,姓林的,你们父女俩把康顺堂的钱都弄到哪去了。”李成林叫嚷起来。
没有等林昌化和李家兄弟吵起来,老鸨先发话了,“林掌柜,李少爷,看样子,今天老身是见不到钱了。老身没有兴致在这里看你们演戏,先写下文书给我,三天后我来取钱。我就不在这里听你们分辨康顺堂的钱姓林还是姓李,总之三天后我拿不到钱,也别说什么见官了,,我且一把火点了你们的康顺堂。”
老鸨的打手就粗声催促拿纸笔来,林昌化避到一边,李成林自签字画押,约定三日内结完一千两的赔命价。但那一百两今天晚上无论如何要带走,要么就把如烟的尸体抬进康顺堂来。账房没有,李成林身上只有二十两,林昌化和李成树都没有掏钱的意思,老鸨待要发作,在侧方的李美云赶紧送了一百两出来。老鸨冷笑道,“到底还得是亲娘。林掌柜,大家都是在街面上开门做生意的的,我本不想把事情做的太难看,才耐着性子在这和你们耗了一宿。千万不要戏耍我。”
开了门,老鸨招呼她的人,抬上如烟,又浩浩荡荡的回去了。青黛在里面张望了一眼,看老鸨踹了地上的小翠一脚,小翠艰难的站起身来,晃悠悠的跟在队伍的后面,把自已的披风也穿走了。康顺堂的伙计们也进了屋,一个个又冷又饿,都去后院开饭了。
吴先生也转出来了,他故意露个脸,看今天晚上还用不用得着他。但是姓李的姓林的都没有人作声,各人心里盘算着接下来如何过招,好像现在开了口就会泄了自已志气一样。过了好大一会,李美云说:“到底要吃饭的,让厨房把饭热了,表哥和我们一起吃吧。”她一直叫吴先生表哥。让人抬了李成林,都往饭厅去,詹氏、刘巧、柳姨娘都早等着。等厨房热饭的间隙,青黛说去喊白芷,实则往长留那边去了,她有心叫长留来壮个声势,长留十四岁多了,个头也不小。况且父亲如此费尽心力,还不是为了他。到长留门外,见里面还点着灯,青黛推门进去,长留在灯下看着一本《中庸》。
“你晚饭吃了吗?,前面马上要开晚饭了。”青黛问。
“刘妈给我们几个下学的分别送了饭,大姐不用管我了。”
“你知道家里今天发生了什么吗?”
“听刘妈说,大哥在外面闹出了人命,要赔很多钱。”
长留不好和长姐说青楼妓院的字眼,就只说是外面。
“现在讲定了要赔一千两,账房里没有银子。今晚家里只怕要有得闹,说不定我们姓林的和姓李的要闹分家。”
“若是过不到一起,大家你情我愿,分家也是正理。亲兄弟还分呢,何况我们姓着两个姓。”
“那你不关心怎么分吗,父亲一直想将来把康顺堂交到你手上,但是康顺堂原本是姓李的,你觉得大哥二哥会放手吗?”
长留把手里的书用力合上说:“我早就立下志向,将来既不行医,也不卖药。要通过参加科考,博取功名。”
青黛倒愣了,只知道父亲一心等长留长大,好让他继承康顺堂,没想到长留根本志不在此。
“大姐是想让我去前面去给父亲帮腔吗?我不去,我最讨厌听这些生意钱财这样的俗事俗物。我要读温书,先生明天要问功课。”
“哦、哦......”青黛语塞,“那你温书吧。”只好退出了房间。
她心里想着,这孩子心真大,万一晚上父亲输了盘算,姓林的被李姓兄弟赶出康顺堂,你未必还能上这么贵的学堂了。又佩服他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定力,说不定还真能把书读出来。若是真的中个进士,那还要着个康顺堂做什么。父亲到底是狭隘了。
青黛又去找白芷,白芷也不肯往饭厅去,说随他们争去。青黛想,唯有自已是避不开呗,只能夹在里面搅合。正想着心事,见李茂提着灯笼准备往侧门出去。青黛叫住了他。青黛如今和李茂很熟。因李成林和李成树丢了药房的事情不管,李茂就成了最得力的帮手,自然和青黛接触的多,加之商枝和青黛也让他在中间传个东西,关系日益密切。
“表哥,这会出去,碰到巡防兵可了不得。今儿不在下房里将就一晚么。要么给你准备一间客房吧。”
“我早摸清了他们的时间和路线,知道怎么避开他们。”李茂笑着说,“回去看看商枝,最近晚上孩子闹夜,在家里可以起来帮把手。”商枝去年生了个女儿快要满周岁,姑姑和李茂都很宝贝,全然不像林昌化那样只要儿子。
“那你帮我给商枝带点东西回去,你等我一等。”青黛快速跑回自已房里,自已攒的银票从钱匣子取出来,连同小翠的东西用布包严实了,回来交给李茂,低声说,让商枝帮我放好,不要和任何人提。路上千万小心。李茂看青黛慎重的样子,没有问什么,自去了。
青黛回到饭厅,饭菜已经端上来了,就坐下来和大家一起沉默的吃了饭。一直等刘妈她们收拾了碗筷,也没有人开口,一向张狂的王氏,此次倒成了闷葫芦。李成林知道她有一二百两的体已,如果康顺堂真没有钱拿出来赔,急眼了会不会要那她的钱。他在外面花天酒地,给别的女人大把的花着银子,从未给妻儿谋划过一分,如今倒要将我的钱填进去。这样想着,王氏的心都滴血了,也顾不上追究康顺堂的银子去哪了。
“各人表个态吧,这银子如何凑得齐。既是骨肉,每人都把自已的体已拿出来。”到底是林昌化打破了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