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盈门,青黛和长留一早起来,先到了孙氏绸缎庄。孙掌柜正指挥伙计们下门板,展货品,看见青黛,脸色就极不自然,姐弟俩就明白了彭家兄弟已经上过门了。孙掌柜还是把他们俩让到里间,说了一大堆表示哀痛的话,问丧事为何如此仓促,都不及吊唁之类的,又问起姐弟俩如今怎么安生,青黛都简短的答了。表明来意,希望孙掌柜能到衙门作证,孙掌柜表示对你们深表同情,但是作证真的不行。
“彭家兄弟都是地痞流氓,整个京城的小商户被他们讹诈过的数不胜数,大家都避之不及。就我这个小门脸,他们兄弟往门前一站,我生意就不用做了。”
长留气的指着他说,“你既受过家父之托,如今怎能只顾自家,背信弃义呢?”
孙掌柜做生意的人脾气好,也不恼长留,“大侄女大侄子,也体谅体谅我吧,一家老小指着铺子过活,生意一日都耽误不得。”拿了二十两银子给他们,说,“我与你们父亲相交一场,如今你们妇孺无靠,理当相助。”青黛估计这二十两就是当日父亲请他来做中人给的酬谢,长留生气不要,青黛却接了过来,道谢告辞。
“市井小人,你居然接受他的施舍。”长留愤然,青黛毫无骨气。
“你这会有吃喝有地方住,所以还念着骨气。”青黛淡然说,“你原来不是对父亲的行为不齿吗,现在没有了栖身之地,又认为康顺堂应该是我们的了?”
长留沉默着。读了好几年圣贤书,这几个月知道圣贤书里的东西百无一用,没有人是照着书做人的。
两个人准备去里长家,其实心里已经没有指望,不过是无法可想,能走的路还是要走一遍。附近的商户都认识青黛,有几个出来打招呼,安慰一番。长留本来要绕开康顺堂,怕遇见凶神恶煞的彭家兄弟,青黛想远远的看一眼,是否有正常开门营业。
刘全等家在京城的伙计们,今天一早来上工。先看到“林宅”的牌匾丢在一旁,心里狐疑。等了好大一会,发现从里面开门的竟是李成林,都大吃一惊,通算起来不过一日半的功夫,就换了天地。
刘全是柜上的老人了,也有十来年,李成林对他倒很客气,把他请到账房里间,嗫嚅半天才说,康顺堂现在是我的了,你是老人,这柜上账房,我还要倚仗你多多出力。
刘全问,“林掌柜呢?”
“他突发疾病,前天晚上不幸去了。”
“啊......怎么这前后连块白幡也不见?”
“这...青黛已经料理了后事,昨日已经出殡下葬了。”
“那青黛和林少爷他们呢?”
“他们已经搬到别的地方去住了。”
刘全在柜上待人接物十来年,自然一下子就知道这中间必有很多弯绕,但他一个伙计也不能质问李成林是怎么夺回来康顺堂的,林昌化是怎么死的。他和李成林说,“我照样还在柜上抓药,无论谁是主家,都自当尽心。账房的事情却不懂,必得掌柜的自家料理才行。”
李成林听到了尽心两个字,大受鼓舞,说,“我今天出门一趟,去把成树叫回来,到时候我们兄弟齐心,事肯定就理顺了。大家能留下来好好干的,我到月末赏一倍工钱。”于是忙不迭的跑了,到车行雇了马车往李成树家去。
他有事得出门不假,但是家里他也是一刻钟待不下去。彭家兄弟一早起来,吆喝刘妈妈端饭,刘妈妈一个人哪里伺候得了这么多,连一直只跟着李美云的田妈妈也到厨房帮忙了。两个人年纪都大了手脚本就慢,彭家兄弟就骂她们老不死的。多坚持了一天的两位妈妈也坚决辞工不做了。这俩人都是从李郎中那会就在康顺堂了,是跟着李美云一起长大的,李美云如何舍得,哭天抹泪,两个老人坚决辞了跟了一辈子的小姐,一早卷了铺盖走了。彭家兄弟催促李成林赶紧买几个年轻的佣人来。老小都没有吃上饭,哭骂声不绝于耳,李成林只想赶紧离开。他现在是无比怀念分家之前的日子。
青黛和长留在康顺堂附近探头探脑观察康顺堂的动静,先是看李成林从药房出门了,一会儿刘妈妈和田妈妈两人背着包袱从侧门出来,青黛待她们走了一段后跟上去叫住她们。刘妈妈是个孤老,无子女亲眷,青黛给她指了自已住的旅店,让她先住过去,“先住下来等这场风雪停了再做打算,费用我会出的。”田妈妈虽有子媳,因为他们不孝顺,才一直跟着李美云指望康顺堂给她送终的,但这种情形,青黛却不便管,给了她二两银子让她去雇车。两个老人都千恩万谢蹒跚的走了。长留说,“我也知道田妈妈可怜,我们自已都没有地方住,怎么顾得了。”
“吃她做的饭二十年了,哪里忍心她寒冬腊月里没着落。刚刚孙掌柜给的二十两银子,就够养活她好几年。”
长留不置可否,催促青黛快往里长家去,寒风里人都要冻僵了。青黛还是只管往康顺堂张望,不一会她看见秦五爷往里去了。
秦五爷那天拒绝了青黛,心里也纠结,这几天就没来康顺堂。但是明天要启程回去了,今天无论如何都得来辞行。一来就看到了牌匾倒在一边,走进去见到神色茫然的刘全。刘全把他引到大堂隔壁的小房间说话。
“你们掌柜呢,账房没有人吗?”以前他都是直接进账房里间的。
“秦五爷您也不知道吗?前日上午林掌柜还好好的,给家里所有人提前发了工钱,说大家这两个月全力出货辛苦了,放假两天,结果今儿一早来,是李大少爷李成林来开的门,说他现在是掌柜了,而且林掌柜前天晚上不幸去世了。”
秦五爷惊的从椅子上跳起来,愣了一会,说,“那这铺子里也没有办丧事的痕迹啊。”
“我听李成林说,青黛料理的后事,昨天已经下葬了。青黛他们也搬走了。我本想找后院的人打听,昨天竟然走的一个都不剩了。连原来在库房做事的伙计们都不见了。只有我们几个放假回了家的人。”
“那李成林呢,早上开门他没有和你交代?”
“他说要去请李成树回来。”正说着,大堂里传来吆五喝六的声音,两个人走出来,原来是彭家兄弟从后门直接进到柜上,这里摸摸那里翻翻,叫伙计说,“找点人参鹿茸啥的,给我补补身体,前儿在怡红楼被掏空了。”彭家兄弟一阵哄笑,秦五爷用眼神询问刘全,刘全低声说,“他们都是彭虎的侄子,彭虎就是夫人以前招赘的夫婿。”
刘全走上前去对彭家兄弟说,“各位兄弟,值钱的药材都在库房里锁着,柜上并没有钥匙,还是等李掌柜回来你们自家和他要妥帖些。”
彭家兄弟中有一说,“我看李成林这回是抢了个空架子,刚才我们去库房看看,除了几堆烂草啥也没有啊,哪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估计也就他老母亲手上那些银子了。我们靠得上他吗?”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光这些铺面和院子的房契都够他吃香喝辣的。我们不靠他还有谁能靠。况且只要这药房生意不停,他就一直有进账啊。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到柜上来,让他好好做生意吧。”彭老大一锤定音,几个兄弟起身回后院了。
秦五爷心里也明白了大概,和刘全打听了青黛他们可能落脚何处,准备去商枝家找他们。刚出门没有几步,就听见青黛喊他。秦五爷见青黛和长留都冻的鼻子红肿,就拉他俩进了一家饭馆。
秦五爷本来就觉得对青黛有愧,只是这种情势下也顾不上,急忙问原委,青黛把事情经过都说了一遍。秦五爷初气的直捶桌子,后又埋怨起林昌化,“当初刚和我生意合伙有了起色,我就让他趁早和李家脱离开来。你爹却说李家兄弟是酒囊饭袋,康顺堂不取可惜,哎,他这脑子转过不弯来......”
见青黛姐弟都低头不语,再说这些过往也无益,秦五爷问,“你们现下有何打算?”
“官府那里无论如何也要去告上一状,我准备三十日那天去递状纸。只是现在我们手头没有了证据,当时分家的证人孙掌柜我们刚去过了,他惧怕彭家兄弟阻碍他的生意,不肯帮我。里长那里还没有去,只怕希望也不大。三妹白芷今天去李成树家了,他们是同母兄妹,不知道李成树愿不愿意帮我们。”
秦五爷摇摇头,“那到底还是和李成林近,且刚刘全说,李成林今天也找他去了,要他一起回来经营康顺堂,他应该不会站你们这边。你们家在京城这么多年,还有没有其他亲友。”
“都是父亲生意上的往来而已,有生意才有情分,父亲身死,只怕也没有多是会顾念情分的。”青黛说完,觉得有点不妥,难为情的看了眼秦五爷。秦五爷倒也不觉得膈应,生意人逐利至上,乃是人之常情,就他也是如此,不过到底和林昌化称兄道弟十几年,且生意上是相互成就的恩人,肯定比旁人更多些恻隐之心。但是他一个外乡人,让他在京城替他出头做主,没有这个本事也没有这个意愿。
“我们明天要启程回关外,今天本是来辞行的,不想,竟是这样的噩耗。我和你父亲相交十几年,最后都没有送他一程。三十日你去衙门,我也没有办法陪你同去,商队都已准备好了,只等明天一早就开拔。”
“秦五爷,您是否会去晋王府辞行?”
“要去的,本准备从康顺堂回去后就去。”
“您去了,若有机会就提一下我家的事情。”青黛低声说。
见秦五爷沉思,青黛又说,“并非指望他出面给我们帮忙,他贵为王爷,应不会以我们为意。只是他是老主顾,每年年底都要到康顺堂拿货,现在父亲走了,让他知道一下也是应该的,省得他扑个空。”
“也是这个道理,我下午去了就提一嘴。”秦五爷从兜里掏出二百两银票,“冥冥中自有天数,你们也不要太过悲伤,还有一家老小,好好活着吧。”
青黛也不推辞,收了银票,给秦五爷磕了头,“感谢秦五爷慷慨救济,康顺堂还欠您三百两,这是我经手的账,加上这二百两,日后一定会奉还。”
秦五爷走后,长留又说青黛,“谁的银子都要,姐姐真是来者不拒,他前几日拒绝带你走,你倒是一点都不生气。”刚才长留始终不和秦五爷搭话,就是气秦五爷看起来豪气干云,实则是个小气鬼,不肯帮青黛的忙。
青黛说:“他原也没有帮我而得罪父亲的理由,现在父亲走了,还能给我们银子,已经算很有义气了。”
两个人来到里长家里,里长倒先发制人,“我们积庆坊的人自小都知道,康顺堂是李家的,原是你父亲太贪心了。本来日子过的好好的,怎么一心想着要把李家兄弟赶走呢?”
“您那天也是知道,李成林急需现银,是自愿分家的。不管当初出于何种情由,既签了文书,拿走了银子,这事就事板上钉钉,不得更改的。”
“当天不是田捕头来过,并没有带走李成林和彭家兄弟,可见他们没有并没有什么不规矩的。”
“田捕头来的时候,李成林已经抢掠完了,拿走了房契、文书,并母亲分家时得的银子也都抢走了,他们否认有分家这回事,只说是带兄弟回自家喝酒,我们拿不出分家的证据,田捕头就没有拿人,只叫我们去衙门上告。”
“咳...咳...说来还是你们家务事,只怕衙门也不好断啊。要我说康顺堂养活了你们林家老小这么多人,也算有恩,如今回到李家手里,也是物归原主。你们要想开些。”
“我和弟弟准备后天去衙门上告,提交诉状,还请您去替我们作证,却有分家一事。”青黛给里长磕头。
“后天我丈人做寿,我不得空啊。”
无论怎么求,里长都不肯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