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唤妤,生在祈国,是祈王的第三女,亦是个不祥之女。
传闻在我出生时,大雪满天,数不清的乌鸦低飞盘旋在宫殿,我阿娘生我的那间屋子外也站满了乌鸦。同年祈国与敌国打仗,战败。
这本应不该怪在我的头上,可偏偏祈国四面环山,易守难攻,在万全的准备下还是败了。没有理由,那便是因为不祥的我带来了不祥。
从此我成了罪人,在我连话都说不出的时候。
在我十四岁被接回皇宫之前,我的伙伴是山中老虎、野狼、白狐、猴子。但是我害怕蛇,它那滑腻的鳞片太冰冷,毒液太狠毒,我曾差点在它的毒牙下丧命。
秋千是山间低垂的藤蔓,衣裙是死去野兽的毛皮,吃食是野果野兽。我和山间动物没有分别,也会匍匐在地,用并不锋利的牙齿与并不尖锐的指甲去厮杀,去活着。
直到有一日,我遇见了一只美丽的白狐。它出现时,山间的飞禽走兽全都趴地低头,像是在跪拜它们的王。
它有九条尾巴,每一条都洁白无瑕,尾泛金光。灰蓝色的眼睛像是清澈的湖,里面蕴含山川万物,额间的金纹却给它平添威严,神圣不可侵犯。
最令我惊讶的是,它会说话,它嘴唇一张一合吐露着我听不懂的音节,但是格外好听,令人沉醉其中。
我大部分时间是与狼族生活在一起,是狼母月将我捡了回去,用它的奶水将我养大,所以我听不懂狐族的话。但一只只狐狸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将我往前推,推到那美得不真实的狐前。
我感受到它的额头在不断靠近,在接触到它毛发那一瞬间,我感受到了山间的风,听到花草树木山间万物的言语。也听到了它的声音,如清泉击石,戛玉敲冰。
它告诉我,要教我学做人。
做人挺累的,不仅要学语言,要学识字,还要吃熟食。在它将火在我面前点燃时,我立刻尖叫着逃窜了很远。火对于山林中生活的动物们来说,太过危险。
我跟着它生活了很久,它告诉我什么是时间,告诉我我们已经一起生活了五年。这五年里我不再穿兽皮,而是穿上了洁白柔软的衣裙。我记得它送我的第一件衣服,是一条淡紫色的纱裙。它告诉我以后还可以穿各种颜色。
后来我不仅会识字,还会弹琴。我学会的第一首曲是《抚川》,当我弹这首曲子时,所有的动物都会为我停留。
我也渐渐了解它,它爱干净,不许我在它的穴中吃东西,也很严格,不允许我在学习时走神。其他时候都很好说话,我想要什么它都会满足我。
我与它每日待在一起,看似很近,其实很远,我对它一无所知。
“你是谁?你来自哪里?”它是这样神秘,让人忍不住去探寻。
它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好听,它答:“我来自青丘,谁也不是,只是一只野狐。”
青丘,我记住了这个名字,我告诉它,若有机会我也去看看青丘是什么样,是不是和溪山一样。
溪山树木高耸入云,溪流潺潺环绕,美不胜收。可它却告诉我,青丘是一个凝固的地方,它没有四季变迁,只有春天。
只有春天该多好啊,那样就不用经历冬天的寒冷。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他身边我感受到从未感受到的快乐。可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那本是是一个明媚温和的春天,可我却如坠冰窟。
我兴奋地将新采摘的红果放在它面前,这是它表露出的为数不多喜欢的东西。它没有吃,反而告诉我:“我要走了。”
它的声音依旧那么温柔平和,我不知它为何出现在我身边,也不知又为何离我而去。我不知不觉间便泪流满面,只好苦苦哀求:“你不带我走吗?带我一起走吧。”
“傻姑娘,你自是要离开的,不然何苦教你做人?我们会有相逢的那一天,你要相信我。”它走近我,我看见它眼中的温柔,可那温柔不是独对我的,是对着山川万物的。
我又问它为何出现在我身边,它说,是天意。之后它便离开了我,我独自留在与它生活了五年的洞穴里生活,不敢忘了它的教导,以人的生活方式在这片林中生活着。
我又成了异类。
不久后,山外来了一堆人。是一只狐狸来通知我的出去的,我很高兴,这意味着我就要与它重逢了。
可我的满心欢喜落空,外面围了很多人,但是没有我熟悉的它。
我偷偷打量这些穿着盔甲的人,它给我讲过,这种人叫做士兵。我在他们眼中见到了诧异,他们跪下向我行礼:“属下拜见公主,奉命接公主回宫。”
清风拂面,旭日当空。我坐在马上,回头望着我生活了多年的溪山,满心不舍。我从马上一跃而下,跑了回去,找到了狼母月。
狼母月一直在后面偷偷看我,我觉得自已自私极了。
“月,我不走了,我在这里陪你。”我靠在月的身上,小时候我经常躺在月的肚子上取暖,可现在我只敢轻轻将头靠靠。过了好久,月才开口:“我早知你不属于这里,所以我没有给你取名字。我的族群会善待我,希望你的族群也会善待你。”
月的伴侣和孩子据说在一场领地斗争中去世,是他们族群的英雄。
可是月的期望落空了。
我此刻的满心欢喜在进入那宫墙后消失殆尽。
我知晓了我的身世,不祥之女。我连名字都没有,可我也不解为何现在又要将我接回来呢?不怕我继续给他们带来不祥吗。
在被带回来后我无人问津,只是每天都有人定时送饭来。渐渐的,也没人在意我皇女的身份。我也知道,他们是害怕我带来的不祥,却不害怕我。
一日我闲来无事便出门走动,走到了一个花园中。那处花园极大,开满了许多我不知名的花儿。我摘下一朵,想带回我的住处,可被人拦下。
我不知他们是谁,只知道有男有女,每个人都穿得光鲜亮丽。他们半逼迫着将我带到了一处阁楼,在我面前毫不避讳地谈论我。
有个男孩子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怨恨,可我与他素不相识。我不解地问:“我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吗?是因我摘了你的花儿吗?”
可并不是,他言语间充满了对我的厌恶:“因为你,使我失去了我的父亲。因为你带来的不祥,使我们永远失去了父亲。”
“我不是不祥之人…”我也没有害谁。
看着他们的眼神我有些害怕,我以为我学会了做人,但根本未学会。
他们扬言要给我些教训,将我逼到阁楼角落,一把把我推了下去。阁楼不高,在被推下去时我反而是松了口气儿的,总之摔不死。
可我又大错特错了,当一条条冰凉的蛇往我身上缠,往我衣服里钻时,我已经丝毫不能动弹。我睁大着双眼,如死鱼一般。
一双有力的臂膀将我抱起,我微微抬眸,落入了灰蓝色的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