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台第一层山道上,一处因为水流以及垮塌所形成的山壁凹陷处,徐福正躲在其中,瑟瑟发抖。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身前山道上那一层晶莹剔透的冰雹,眼中有畏惧,有惊愕,亦有向往。
“此便是吾先前所念口诀之功效乎?”
他喃喃自语道。
先前他念动口诀时的异象他自己不曾看见,但是他亦知道,眼前这一切变化,都与自己先前所念的口诀有关。
雾气此时已经稀薄了许多,虽然寒意刺骨,然而徐福却觉得满心畅喜。
“如此说来,吾今日于梦中所听见的声音,必然是仙人无疑!”
他紧紧地握了握拳头。
实际上这一点几乎早就已经是确定的。
若非神仙,怎么能让徐福片刻间横渡足足百里之遥?
徐福先前已经确定过,自己在海上时太阳多高,到琅琊台时,太阳依旧多高。
若非神仙,又怎能让垂死的徐福再次焕发生机?
若非神仙,脑海中那神异非凡的云篆又从何而来?
然而,徐福出身低微,一辈子所求便是寻访仙缘。
至于真的寻访到神仙,甚至真的成了仙人之后,又当如何,他根本没有想过。
这已然成为了他内心的一个执念,尤其是差点死在海上之后,他便变得更为极端,患得患失。
他生怕自己今天遇到的一切,真的只是梦,醒来后什么都没有。
现在看来,这一切并不是梦!
好不容易,徐福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始皇帝收天下威权于一身,便是有超过五十人的兵马调动,都需要报给始皇帝知晓。
而琅琊台为神灵之地,虽然平日里免不了有不知国法,又不畏惧天威的乡间氓夫爬上去,徐福以往亦是如此,然而若是大军要上,若无始皇帝的命令,绝不可行。
再加上,虽然看不到大军现在如何,但是听声音便知道,大军配备了多辆兵车。
随着骑兵和大秦弩阵的发展,以及天下平定,极少再需要大规模野外交战。现在大军出动,已经极少使用兵车先行,而是作为辎重使用。
天下间唯一依旧以兵车为战阵,只有一支大军,那便是卫尉军!
卫尉军为始皇帝亲卫大军,而且卫尉军之兵车此时既然已然上了琅琊台,但是四周又没有封锁,说明始皇帝没有登台,但是却在附近!
徐福微微有些踌躇。
始皇帝肯定已经知道了方士曾经欺瞒于他之事。毕竟徐福出海之前,就知道始皇帝催促,方士们迁延不下,不得不弄了几颗丹药交差之事。
为此,他不得不欺骗始皇帝,言服食丹药之前需要斋祷,而且需要以告上天,生生拖了始皇帝十五天,并且借着这个机会抢先出海。
而始皇帝酷杀,面对欺瞒于他之人究竟会是如何处置,已经可以想见。
但是,若无始皇帝信重,徐福也无法得偿所愿,率领大舟出海寻访仙山。若是不出海,自然也就不会有梦中得神仙授法的仙缘!
眼下自己真的找到神仙,虽然不曾得见仙容,但是至少知道神仙就在螃蟹岛以东约二十里的大洋中。
纵使是死,这个发现也必须要报之于始皇帝陛下!
徐福狠狠一咬牙,用手臂遮住头面,顶着冰雹冲出。
他曾经偷偷登过琅琊台无数次,对琅琊台极为熟悉,尤其是东侧,纵使是看不到周围景物,光是看着山道起伏以及崩塌之处,他都知道如何下山。
他自然不敢直接走山道,只能顺着台侧一路向西而行。
只不过琅琊台近日似乎下过大雨,脚下泥泞湿滑,徐福小心翼翼,万分小心。
突然“嘣”的一声闷响,正对着徐福,徐福魂飞魄散!
此是床子弩发射的声音!
难不成,是军士们发现自己偷上琅琊台,意欲直接斩杀自己?
那也不需要用到床子弩吧?
脚下一滑,他直接顺着台侧滚了下去。
还好地上皆是泥土,而且徐福此时身体极为轻灵,滚下了足足二三十丈都没大碍,只不过头有点晕。
还没等他爬起来,就听见一声粗犷的喝声传来:“何方野人,胆敢擅闯琅琊台!”
他亡魂大冒,拼尽全力地发出一声大叫。
“吾乃始皇帝寻仙使徐福,奉神仙之命于琅琊台做法!”
“快快送吾至始皇帝陛前,吾有要事要向始皇帝禀报!”
……
小珠山山顶,李斯负手而立,而赵高则是正坐于一张席子上。
两人皆是大袖飘飘,峨冠高耸,颇有一丝清雅意趣。
“雾气似在消散。”李斯一直都在关注着琅琊台方向的变故,此时他分明可以看到,原本笼罩在琅琊台上宛如凝固一般的雾气,此时正在开始散开。
赵高此时虽然表面恬淡,实际上同样一直在关心琅琊台方向,他淡淡地扫了一眼,赞叹地开口:“不愧是蛟,行云之能,竟能到如此地步。”
琅琊台所在的琅琊山,东西足足有七里。一条如此幼小的蛟,居然能够用雾气把偌大的一个琅琊台遮得严严实实,不愧是古书上所谓的灵兽。
当然,既然它现在正在与大秦作对,那么便是妖兽!
且,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形成的,赵高此时已经确定一点。
正如李斯所言,胡亥等人于琅琊台上所见之异象,皆是蜃景!
蜃景,一听便是妖邪之属。毕竟其出处乃是志鸟,亦即于海上行幻景之事,诱骗无知之人前往,然后溺毙海中的恶鸟。
故此,琅琊台上那条蛟乃是妖邪之事,已然坐实!
妖邪者,自然为祸天下,以蜃景为天有二日之异象,亦是顺理成章之事!
如此,自然与大计无碍!
“此时雾气消散,或许是因为其力已竭之故。请酒!”他挥袖示意,淡淡地开口。
先前赵高还有些担忧,琅琊台上那条白蛟或许有什么神异之处,以至于五千卫尉军竟然不能敌。
然而现在看来,也只是如此而已。
“或许其已知蜃景为吾等所破,束手等死而已。”李斯显然亦作如许想,凑趣地开口。
他身形微动,准备坐回席子,然而脸上却再次出现一丝诧异的神色。
“然琅琊台上不知为何有异响传来,如千万桑蚕食桑一般,中车府令可曾听见?”
赵高其实也听见了,那个声音沙沙的,正如李斯所说,像是无数桑蚕在吃桑叶,然而又要比那个厚重许多。
“许是大军再次前行,兵车碾压沙石所发出的声音。”
他毫不在意地开口:“此时蜃景已破,又有山下床子弩指引,廷尉无需忧虑。”
李斯微微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洒脱的笑意。
赵高所说并不错,虽然雾气此时还未彻底消散,蜃景或许也依然还未消失,少子等人此时一样无法看到路,也无法看到山下的景物。
但是床子弩射过去之后,他们至少知道了方向,也知道床子弩是从何处射来。而床子弩射来的方向,自然便是御道所在方位。
如此便是李超其蠢如猪,都能够根据方位判断出来自己在何处,又该朝何处走。
他轻松地走了过来,洒脱地在席子上坐下,举起青铜爵向赵高示意。
衣袖刚刚抬起,他突然顿住,重新把酒爵放下,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那个声音,似乎并不是兵车前行碾压山石之声。”
与赵高不同,李斯能够担任廷尉,并且身兼丞相之职,自然也多少朝军事方面努力过,毕竟秦以军功授爵。
而努力的结果,便是他多少也知兵,至少知道战车行驶起来,声音震天。
毕竟战车沉重,上面又没有减震装置,再加上为了让车轮更坚固,轮上还装了青铜辐条,数十兵车一旦行驶起来,简直是惊天动地。
“廷尉多虑矣。”赵高此时则已经是信心满满,他淡淡地开口:“若是妖邪尚有其他手段,它何须行蜃景事?”
蜃景这种东西,若是不知道其是蜃景,自然让人恐惧。然而既然已知,那便毫无出奇之处。
而且既然妖邪布蜃景,便说明一件事。
蜃景已然是它最后的手段!
“中车府令言之有理。”李斯微微一犹豫,而后点点头。
虽然他并不认同赵高所说此乃兵车之声音,但是赵高所言确实不错。
正如两人生死相争,其中一人若是刀兵比对方利,又何须用嘴巴说服?
若是妖邪有比蜃景更强大的手段,它自然巴不得秦军速速至它身前,快快打发了他们,然后继续玩自己的水。
用蜃景拦阻是何为?
况且先前那五百前军与恶蛟大战他也看在眼里,恶蛟固然天生神力,而且鳞甲坚硬,却并不是无敌。
或许,真是自己多虑了。
他重新举起酒爵,向赵高示意:“中车府令请饮……”
一句话还没说完,突然有一声长音自远处响起。
“报廷尉,中车府令,少子胡亥以弩箭射帛回复!”
声音飘渺,里头充满惶惑。
赵高眉头微皱:“竖子该死!”
自己怎么找了一个如此丧气之军卒传信?
而李斯却是精神一振:“帛书何在?”
“廷尉请看!”一名兵卒飞快地跑过来,单膝跪在地上,手里捧着一块布条。
李斯目光扫过布条,微微一愣。
这块布条正是先前赵高撕下来的,少子胡亥怎么又把这块布条射了下来?
而且上面有殷红之色,这难道是血迹?
他立刻站了起来,抬手拿过士卒手中的布条,下一刻他脸色一变。
“少子说了什么?”赵高此时也把酒爵放下,声音尖细地开口。
而李斯则是梦幻一般地看向赵高,他幽幽地开口:“少子言,琅琊台上突降冰雹,其大如鸡子。”
赵高一震,他情不自禁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五月天,台上下冰雹?
还大如鸡子?
少子你确定没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