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末,陈赟再次骑着马回到尧山寨,望着山寨前遍地的尸体以及残破的寨墙叹口气,此等模样,就算那梁永不死,怕是也要搬离此处了。
似是听到了马蹄的声音,有人从寨墙上朝外看去,不由的欢呼一声:“陈赟兄弟回来了!”
顿时从墙垛上又伸出几个脑袋,见了一马当先的陈赟不由的一齐露出笑容,有人冲下方喊着:“快开寨门!”
当下有几人走过去,将缺了小块的山寨大门打开,迎接陈赟的归来。
“怎么没有寨主?”
“二当家的也不在,后面那些生面孔是谁人?”
“管他许多,陈赟兄弟回来就好。”
马队渐近,众人的样子都已经能够看清,嘈杂的私语声响起,疑惑爬上了某些人的脸庞,却也有人对此满不在乎。
得得得——
有半百之数的马匹驰骋进了山寨,渐渐停了下来,陈赟转过马来,一张黝黑的脸庞上满是干涸的血渍,显露出几分剽悍之气。
“陈赟兄弟,可杀了那鸟都监?”
“陈赟兄弟辛苦了!”
“这是二当家的马,二当家呢?”
“陈赟,寨主呢?”
七嘴八舌的声音响起,大部分人对陈赟归来感到兴奋,少部分几个伤势重的却是那梁永的拥趸,正警惕的看着陈赟,暗暗懊恼适才如此轻易放这伙人进来。
吕布冷眼旁观,见有一伙人对自己等人起了戒备心思,当即朝縻貹、邓飞等人使了个眼色,当即几人分散开来,隐隐对那伙人形成包围,旦有不妥就能纵马杀入其中。
“众位弟兄——”
陈赟在马上举起青龙戟,三角眼冷冷的扫视了前方众人一圈,嘈杂之音渐渐减弱,皆是面露疑惑的望着他。
“我陈赟为山寨出生入死各位是亲眼见着的,叵耐那梁永如何对我?”骑着马在众人面前慢慢踱步:“要刀刀没有,要甲甲不给,就算是口粮也比别人少一份儿,这种人配做寨主?!”
“确实啊……”
“寨主确是有失公允。”
“不是,他这么说是甚意思?”
窃窃私语声响起,有人附和,有人点头,也有人意识到了不对站了出来:“陈赟,休说其他的,寨主呢?”
陈赟嘴角咧开,嘿然一笑,三角眼扫过那人的脸,用青龙戟指着他:“他想杀老子,被老子宰了,怎地?”
那人愣了愣,开口想说什么,见着映着日光的铁戟散发的光芒咽了口唾沫,最终低下头什么也未说。
马上人的声音在继续:“我如今投了京东梁山来的吕布寨主,上山去坐一把交椅,愿意相信我陈赟的,跟着我走!我带着你们去梁山,跟着哥哥一起继续对抗这暗无天日的世道。”
一众喽啰彼此对视一眼,彼此面上表情各异,半晌有人迈步走出来道:“陈赟兄弟的话俺信,俺愿意跟着他走,没他俺早死在官军手里了。”
说完走到一旁站定不动。
“……算我一个!”有人咬牙站了出来,走到那人身后。
“还有俺!”
“俺也是!”
渐渐越来越多的人走出,站到最先那人的后面,也有人默不作声一动不动,很快那边过去了大半的喽啰,一些本就持中立态度的人犹豫一下也走了过去,仅剩下一小撮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陈赟见再无人走动,促马上前,大戟抬起指着那伙人道:“今日我等情份已尽,你等好自为之。现在离开这里!”
那几人看看周围一众冷漠盯着他们的人,又看了下陈赟手中的青龙戟,不由默默转身,相互搀扶着从大门离开。
陈赟看着他们走远,转身下马,走到吕布跟前将画戟往地上一插,下拜道:“请哥哥入聚义厅上座。”
邓飞等人早就等着,见此情况也是下马拜倒:“请哥哥入聚义厅上座。”
身后,大片尧山寨的喽啰早就看吕布气宇轩昂,气势不同常人,此时也都心甘情愿下拜道:“请哥哥入聚义厅上座。”
“兄弟且起。”吕布弯腰将陈赟扶起来,拉着他手道:“且与我一同入内。”
目视后方邓飞等人一眼,然后拉着陈赟朝聚义厅而去,邓飞等人连忙跟上,縻貹一张黑脸笑得看不见他那对铜铃大眼,瞥见一旁奚胜站在那里若有所思,走过去一把揽住他那瘦弱的肩膀道:“兄弟,现下你咋想的。”
“嗯?”奚胜一惊,猛地往旁边跨了一步却被揽着肩膀动不了,转头见是縻貹的大脸呼出一口气:“是你啊……你刚才说甚?”
“兄弟怎生打算的?”縻貹拥着奚胜缓步跟着众人往里走着,黑黑的脸上有着认真的神色:“你看这里,都是咱汝州的汉子,也都是被官府坑害看不到未来的人。我知兄弟你原是厢兵副都头,然而身处这等地方你就没个感触?”
奚胜有些意外的看了看身旁比自己高出一截的縻貹,神色微动:“是吕寨主让你来游说我的?”
縻貹斜眼看了他一下,拍了拍他肩膀:“哥哥肯定是想要兄弟你入伙的,不然何至于带着你四处跑?他却又不是你爹。”
奚胜瞪了这不会说话的家伙一眼,还没开口,縻貹又转头看着他道:“况且你得罪了上官,还想着回去不成?就算你上官没责罚你,你最高能升到哪个官职?”
奚胜张了张口又闭上了,半晌开口道:“我也可去别的地方。”
“莫鸟强了。”縻貹一巴掌拍的奚胜一个踉跄:“适才你心中分明已有答案,怎地却又改口言他了。”
说着,这大汉回头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了看奚胜道:“兄弟,你不会真没见到现在这汝州是甚鸟样吧?”
奚胜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縻貹走入进去,半天没移动脚步,后边陈老汉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看縻貹站在门口开口道:“后生,怎生站在此不动了?进去啊。”
说着一把抓住奚胜的胳臂往里就走。
奚胜被拽着往前走去,微微抬头看天,明媚的阳光随着他的步伐快速的掠过,青空白云随着他一同运动,继而被屋檐遮住大半,最终视线划过写有“聚义厅”三个字的牌匾,看到了漆黑的房梁。
罢了,此当是天命,天意不可违!这入娘……的朝廷,也确实不值得。
奚胜低下头,正视着前方,脚步也越走越稳,陈老汉一旁感到奚胜有超过自己往前走的意思,连忙撒手:“后生,你这是……”
奚胜回头歉意一笑:“陈叔稍待,我先去向哥哥问个好。”
陈老汉看着他怔愣一下,接着露出笑容道:“甚好,你且去。”
奚胜大步走向上首位置,那里吕布正大马金刀的坐于日常梁永所坐之处,下首陪着今日新入伙的陈赟,适才进来的縻貹正和梁山的几个头领推辞下个座位,却被众人硬生生按在座椅上。
奚胜看着露出个笑容,大步上前喊了声:“哥哥。”
正在闹着排座位的众人吃了一惊,纷纷转头朝他看去,就见奚胜下拜道:“奚胜乃是愚钝之人,见州里父老乡亲深陷火热而无法搭救,幸有哥哥在,替冤死之人报了此深仇,也救了小弟这条贱命。”
顿了下,抬起头认真看着吕布道:“若哥哥愿为我等卑贱之人朝这不公的世道吼上一声,则小弟愿为哥哥马前卒,纵使身死也绝无怨言。”
吕布愣了一下,眯着虎目打量他一番,起身走过来同样认真道:“某做,你看。”
奚胜一头磕在地上:“小弟奚胜,见过哥哥。”
“哈哈哈,好!老縻就知道兄弟会如此选择。”縻貹咧着大嘴一拍大腿当先叫了个好。
陈赟也是满脸喜色的看着吕布将奚胜扶起来,瞟了縻貹一眼,又隐晦地看了看邓飞与潘忠,同样咧开了嘴。
阮小七见又加入一个,乐开了花:“这下不用推了,将位子让给奚胜兄弟吧,当是恭贺他入伙。”
邓飞也是一拍手道:“此是喜事,当多喝两坛酒。”
他等正在此处欣喜笑闹,上首奚胜又道:“哥哥,还有个罪魁祸首没有惩戒,还望哥哥能杀其为陈家村一众冤魂讨个公道。”
陈赟脸上的笑容当即收敛无踪,站起来道:“谁?”
“胡有为。”奚胜面色严肃的道:“此人乃是马万里亲信,本在崆峒山附近剿匪,马万里因尧山寨战事不利才调他过来,小弟亦因此跟来。”
“胡……有……为。”陈赟一字一顿的念了一遍,当下走上前拜倒道:“哥哥,还望哥哥允我前去报仇。”
“先起来。”吕布一把将陈赟拉起,看着奚胜道:“此事确定?”
“此人平日里据小弟见闻是个谄媚无度的,成日围着上官转,今日马万里处没此人尸首。”奚胜看了看陈赟,又看着吕布道:“一路行来小弟也多有注意,并没有见到他的旗号,也没有发现他的尸体,不出所料他尚活着,或许正在军营中也说不定。”
吕布走了两步,回身看着众人道:“当先确认那胡有为所在之处,哪位兄弟去那军营查探一番?”
陈赟拱手道:“哥哥,此事小弟当仁不让,请让我去。”
吕布看着他微微一犹豫,旁边奚胜开口道:“陈兄出马却是大材小用,这探查之事还是让小弟来的好,毕竟小弟之前亦是官军一员,熟悉彼等情势。陈兄先养精蓄锐,到时查得胡有为所在尚需你出力。”
陈赟闻言默默点了点头。
吕布拍板道:“如此,就请奚胜兄弟前往宋军军营处查探,潘忠兄弟,马灵,你二人带几个精细之人随着奚胜兄弟一同前往,旦有消息速速报来。”
“小弟领命。”
“明白了师父。”
当下三人先自出去,叫了几个喽啰朝着宋军营地所在驰去,其余众人也没了喝酒玩乐的心思,只准备了饭食,匆匆用过后在这尧山寨养精蓄锐,静待奚胜等人消息。
……
鲁山县,一被山势包围的村子内。
此处村子甚小,人家不多,因四面环山,出村的路甚为不好走,因此也少有官吏愿意来,村民也乐的无人打扰,因着村中有一大石碑,因此村民都称自己村子是石碑村,时日久了,就连外面的人也跟着如此叫。
此时已过了饭点儿,一处看着清贫但整洁的院落里,有着两间老旧的木屋,本已到了安歇之时,这木屋里却还亮着平日轻易不舍得用的灯火。
“宋叔,俺娘这病……”说话的乃是一高大的汉子,但见此人被阳光晒得黝黑的脸庞,脸上一部钢针也似地黑髯朝外支楞着,粗壮地体格看起来甚是魁梧,一双手臂肌肉虬结,似是有千斤之力。
“贤侄放心。”宋叔一副花白地山羊胡,穿着洗的干净地粗布衣服,看起来有几分儒雅:“老毛病罢了,待我开些药,你明日去抓来煎服了就好。”
“如此却是多谢宋叔了,整日地麻烦您。”汉子感激地拱手致谢,望向床上妇人的面容松了口气。
“值的什么,整日谢来谢去的,都是经年的交情,莫和外边人学的假惺惺的,看起来烦的慌。”宋叔一边写着药方,一边唠唠叨叨的数落着大汉。
汉子也没反驳,只是憨笑地看着宋叔拿着毛笔刷刷点点地写。
“好了,明日你进城去把药抓好就行。”宋叔将药方递给汉子,看着他道:“手头可宽裕?不够我先垫上。”
汉子咧嘴一笑:“还有些积蓄,俺明日再打几只野味带到城里卖了,遮莫也就够这药钱了。”
宋叔点了下头道:“如此甚好。”
站起来将毛笔收好装入木箱,提着箱子往外走道:“那我就先回去,待你娘吃完药再来。”
“哎,真是麻烦您了。”汉子赶忙跟着送人出去。
“恁地多废话。”宋叔摇摇头:“对了,记得给你娘炖点肉汤,莫要过于油腻,打只飞鸟炖了就行。”
“这俺拿手,明日一总弄了给俺老娘准备好。”汉子拍了拍胸脯,大咧咧的笑着。
“那就好,回吧,莫要送了。”宋叔点点头,打开柴门出了院子朝自己家走去。
“哎,好嘞,回头俺给您送些野味儿。”汉子在后面喊了一声。
宋叔没吭声,只是背着身挥了挥手,自顾自的走了。
“当家的,宋叔怎说。”背后,另一间木屋门开,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妇人走出来小声问道。
“老毛病,明天俺进城抓些药就行了”汉子随手将柴门关上,口中回着妻子的问话:“猴崽子睡了?”
“轻声些,刚睡着,吵醒了却不是你哄。”女人翻了个白眼。
汉子嘿嘿一乐:“你且去屋内,俺今晚先伺候娘。”
女人点点头:“莫要睡太晚,明日卯时还要起床进城。”
“晓得,放心吧。”
汉子回了一句走进屋内照顾老娘,女人也回屋将门关上。
村子安静了下来,一如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