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出办公楼,白新羽霍地一下跳出老远,指着俞风城叫道,“你真是心胸狭窄,就因为我小时候让你被蚊子咬了,你就这么报复我?我那时候才几岁,我懂个屁啊。”
俞风城挑眉看着他:“我就是这么心胸狭窄,你是第一天知道吗?”
白新羽傻眼了,这回答真是无懈可击,想起俞风城在霍乔面前那阳光正气的样子,跟现在这副无赖样儿简直判若两人。他咽了咽口水:“我那个……跟你道歉还来得及吗?”
俞风城拍了拍他的脸蛋儿,笑道:“来不及了。”
白新羽愤怒地说:“你等着,我一定找个机会跟你舅舅好好说道说道。”
俞风城笑眯眯地说:“说的时候别忘了我就睡在你隔壁床。”
白新羽哀怨地瞪着他。
俞风城伸了个懒腰,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得意地说:“我舅舅帅吧。”
“嗯,帅。”白新羽闷闷地说。
“军人就该是他那样的,而不是你这样的。”俞风城轻佻地拎了拎他的领子,“你这种人来当兵,就是笑话。”
白新羽拍开他的手,撇撇嘴:“好像我愿意来似的。”
“既然你走不了了,就给我好好训练,别拉低我们部队的整体水平。”
白新羽轻哼一声,转而问道:“你舅舅怎么这么年轻啊,我以为至少也该三十多了呢。”
“我妈那边最小的儿子。”
“他是哪个连的?”
“他不是哪个连的,他直接隶属军区。”
“为什么?”
“他是咱们军区特种大队的副队长。”
白新羽惊讶地说:“雪豹大队?”自打他来到部队,听说的关于他们军区雪豹大队的各种厉害传说就没断过。那是西北第一特战部队,是昆仑山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一匹猛兽,据说里面的人各个神乎其神,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是超级杀人机器。
俞风城眼中闪耀着光芒:“有一天我会成为里面的一员的。”
白新羽抓了抓头发:“你舅舅他……不太像啊。”
俞风城瞪着他:“你什么意思?”
“他们说雪豹大队的人都特别神秘,而且接受的都是非人类的极限训练,你舅舅看着挺正常的啊。”
俞风城冷笑一声:“你看到的不是真正的他,不,也不好说哪个才是真正的他,倒是因为他人际交往能力比较好,或者说,他比较能表现得像个正常人,所以雪豹大队很多外联事务都是他在处理。”
白新羽点点头,心里对霍乔也充满了好奇和崇敬,对强者的崇敬是人类的本能。他想起临走前听到的,问:“那你舅舅是想让班长去雪豹大队?”
“他们会定期从地方连队要人去选拔,班长表现好,自然就被看中了。”
“哇,那班长不是马上就要成为雪豹大队的人了?”
“哪儿有那么简单,我小舅说,这半年送上去六十多个尖子兵,层层考验下来,合格的只有两个,班长的资质不算特别优秀,就算去了也未必能留下。”
“我怎么觉得班长很厉害呢。”虽然陈靖既啰唆又刻板,但也真是对他们好,就连白新羽这个经常挨罚的也不讨厌陈靖,反而觉得陈靖有时候那个较真劲儿挺可爱的。
“跟你比谁都挺厉害的。”
“我射击成绩全班前三名!”白新羽不服气地说。
俞风城白了他一眼:“只要训练几天,大部分人都能达到你那个水准,到时候你还剩下什么优势。”
“我也在训练啊,你看着吧,射击考核我肯定得高分。”
俞风城催促道:“那你能不能快点走,想让我跟你一起迟到受罚啊。”
白新羽回嘴道:“谁让你等我了。”
俞风城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顶嘴?”
白新羽敢怒不敢言,憋得内伤。
俞风城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恶狠狠地说:“晚上吃饭我小舅肯定还会叫你,把你的嘴关严实了,否则以后日子可没这么轻松了。”
白新羽在心里大骂,现在哪里轻松了。
下午训练结束后,俞风城和白新羽直接去了小食堂,那是领导接待的地方,白新羽是第一次来。
屋里只有陈靖在等着他们。白新羽一进屋就抱怨:“班长你怎么一下午没来啊,我下午打得可好了。”
陈靖道:“我忙。”
白新羽凑到陈靖身边,挤眉弄眼地说:“班长,你是不是要去雪豹大队了?”
陈靖皱起眉:“谁跟你说的。”
“他呀。”白新羽指指俞风城。
俞风城翻了个白眼:“我可没这么说,是你自已猜的。”
白新羽瞪了他一眼,悄声道:“班长,是不是啊?”
陈靖捏着他的脸:“是你个头,我还没把你们带出来呢,怎么能走,少瞎操心。”
白新羽有点儿失望。
这时,许闯、王顺威和霍乔进来了,霍乔笑着说:“两年没来,这里变化真大啊。”
许闯道:“是啊,哪像当初咱们刚来的时候啊,现在洗澡都直接出自来水,这群新兵蛋子,条件太好了。”
白新羽腹诽道,是冰水。
霍乔看到他们:“哟,都来了,训练一下午,是不是饿坏了?”
白新羽点点头:“饿死我了。”他想着这小食堂毕竟是招待领导的,肯定有好东西吃。
霍乔笑了笑:“来,让他们上菜,老许啊,说好今天不喝酒啊。”
许闯“啧”了一声,“不喝酒你上我这儿来干什么,消遣我啊。”
“我们今晚得回去,路不好走,我得和司机换着开。”
“你就不能明天再走?”许闯把一瓶白酒往桌上一砸,“说什么也得干完这瓶。”
俞风城也道:“小舅,你今晚住这儿吧,正好我跟你聊聊。”
霍乔朗声笑道:“行行行,我明早再走。”
白新羽看着俞风城对着霍乔时,那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学生的模样,顿时有点儿吃不下饭了。
从他们的谈话间,白新羽才知道,许闯是霍乔在军校时候的师兄,后来又到了一个团,直到霍乔去雪豹大队之前,他们都是关系很硬的朋友、战友。
两人聊得热火朝天,不断回忆着刚来部队时的峥嵘岁月,颇有几分豪情。
许闯两杯酒下肚,不仅情绪高涨,嗓门儿直线飙升:“哎,霍乔,你还记得那时候不,陈靖刚来的时候……陈靖,你记不记得了,那时候霍乔在侦察连当排长呢,他见你第一眼,说什么来着?”
陈靖笑了笑:“说我留半年头发就能装大姑娘。”
“哈哈哈哈对对,当时把我们乐的。”许闯笑得直拍大腿。
霍乔抿了口酒,低笑两声。
陈靖无奈道:“这有那么好笑吗,你都笑了多久了。”
“哈哈哈哈,其实,我们笑这个还有另一个原因,当时霍乔不让我们告诉你。”许闯转向霍乔,“今儿你也不在侦察连了,你们平时也见不着,霍乔,你就告诉他吧。”
霍乔把一小盅二锅头闷进了嘴里,他呼出口气:“好,我就说说。小陈,我们霍家的男孩儿,有个通病,就是发育晚,到了二十岁以后,会突然往上蹿。我刚上军校的时候,个儿比你现在还矮点儿,我那时候的教官,训练场上见我第一句话就是,‘留半年头发就能装大姑娘,怎么考来军校的’。”
陈靖“扑哧”一声笑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事实证明长什么样跟能不能当个好兵没关系。”
霍乔眯着眼睛微微一笑,朝陈靖举了举杯:“当然了,有我这个先例在。我当时可没有半点瞧不起你的意思,我只是看你好玩儿,想逗逗你而已。”
许闯直乐:“你呀,分明就是想找个人报复一下,不然军校前两年总让人说长得女相,多憋气啊,是不是啊老霍?哈哈哈!”
霍乔眨巴着眼睛:“我什么时候憋气了?从上级到战友,到学校扫地的大妈,到食堂打饭的大爷,没有不喜欢我的,这怎么能憋气呢,我高兴着呢。”
许闯做了个捶他的动作:“你小子真不要脸。”
霍乔朗声笑了起来:“来来来,喝酒。”
俞风城含笑看着他:“小舅,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你酒品可不好。”
霍乔朝着酒盅吹了口气:“是吗,我酒品不好吗?”
“你忘了去年过年你喝醉了,硬要背着我妈做俯卧撑?”
霍乔扯了扯他的耳朵:“不是你小子刺激我,说我喝醉了做得肯定没你多吗?”
“你就是没我做得多,你后来趴地上睡着了。”
霍乔撇了撇嘴:“喝多了都不忘训练,这是多好的酒品啊。”
许闯嘲笑道:“你就吹吧,还在连队的时候,你喝多了非要亲咱们连长,把连长吓得差点儿拿鞋底子抽你,这事儿你不记得了?”
霍乔哈哈大笑起来:“看来我喝多了比较奔放,今天谁灌我谁负责啊。”
许闯给他满上一盅酒:“喝你的,我看着你。”
白新羽边听边拼命往嘴里塞东西。他们食堂的伙食其实不差,放开肚子吃也吃不完,但大锅饭毕竟是大锅饭,菜色精致不到哪儿去。这专门给领导开的小灶可就不一样了,东西做得好看又好吃,他一边吃一边想,回去一定要好好馋馋钱亮。
桌上也没人搭理他,都在讲他们的共同岁月,就连俞风城都能插上两句,白新羽这个因为关系被捎带来吃饭的,就显得有些多余。
他越吃越饱,速度也就慢了下来。他抬起头,看着潇洒大笑的霍乔和许闯,在烟雾缭绕和觥筹交错间,那些听上去凶险万分的往事,在谈笑间被提起,充满了英雄豪迈的味道。白新羽心里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有点儿羡慕,他就想,什么时候,自已也能开玩笑似的跟人说‘看这儿,当年一颗子弹这头进去那头出来,可我就是命硬,修好了还活蹦乱跳’,那该多豪气,多爷们儿。
俞风城看着霍乔的眼神充满了崇拜。白新羽第一次看到俞风城流露出那样的表情和眼神,让他整个人神气活现,完全就是一个少年的模样,跟对着他时的恶劣样子判若两人。白新羽心里更加不爽,要是有一天他也像霍乔那么厉害,俞风城会怎么对他?
霍乔二两酒下肚,脸有点儿发红,白新羽一看就知道他酒量一般,他心想,至少自已酒量能秒杀不少人。他轻咳一声,给自已倒上一杯酒,站了起来,一个立正:“首长,我敬您一杯,谢谢您对我的照顾。”
霍乔愣了愣:“哈哈,好。”说完一杯干了。
白新羽又满上一杯:“这杯是替我哥敬您的,他离得远,我代劳了。”说完仰脖子干了。
霍乔笑了笑:“把隋英都搬出来了,我不喝还不行呢。”他晃了晃酒杯,也一口干了。
“这第三杯。”白新羽打了个饱嗝,“敬您……保家卫国,劳苦功高。”
霍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摸了摸下巴:“还有第三杯?”
白新羽点着头,特真诚地说:“不敬满三杯像话吗?”
俞风城瞪了他一眼,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十足,陈靖有些不解地看着白新羽,许闯和王顺威则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白新羽被俞风城威胁了一下,大脑顿时清醒了几分,看着霍乔微笑的样子,有点冒冷汗,他这是怎么了,鬼迷心窍了?怎么会想跟霍乔较量一下……
幸好霍乔没难为他,一拍桌子道:“好,今天我就放开肚子喝,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啊,谁灌我谁负责。”他朝白新羽眨巴了一下眼睛,一口干了二锅头。
白新羽松了口气,敬完三杯酒,老实地坐回了座位上。陈靖低声说了一句:“你这臭小子找死。”
白新羽一惊:“班长,怎么了?”
陈靖把他的脑袋推了回去:“吃你的。”
白新羽摸了摸脑袋,看霍乔还挺正常的,怎么这几个人个个横眉瞪眼的。
酒过三巡,白新羽终于看出不对劲儿了。霍乔说话还挺清楚,可身上跟没长骨头似的,一米八几的大个子,频频往人身上靠,一下子就栽到许闯身上,笑嘻嘻地说:“老许,你老得真快,你看你晒的……”说完就要去摸许闯的脸。
许闯吓坏了,拍开他的手,大叫道:“又来了又来了,我说你小子怎么每次发酒疯都不带重样的呢!”
王顺威叹气道:“可不是,至少给我们个准备啊。”
霍乔被许闯推开之后,就去抱王顺威:“王哥,你记不记得,咱俩以前一起包过饺子。”
“你包的那是面片儿丸子。”
“哈哈哈。”霍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朝白新羽过来了。
白新羽一愣,慌张地看了陈靖一眼,陈靖一副“你自已看着办”的表情,赶紧站起来,假装倒水,躲一边儿去了。
霍乔一下子扑了过来,直接坐到了白新羽腿上,白新羽吓得一动不敢动。霍乔比他高了小半头,那体重可不是开玩笑的,白新羽的腿立刻麻了:“首……首长……”
“叫什么首长……”霍乔捏着他的下巴,嘿嘿直笑,“你小子,记性比我家风城还差,你真忘了是不是?你扒了风城的衣服把他推菜园子里,被你哥揍了一顿。”
白新羽干笑道:“我是被我哥揍大的,不太记得了。”
“你还……你还亲他来着,你记不记得了?”
白新羽瞪大了眼睛:“啥?”
俞风城架着霍乔,把他托了起来:“小舅,你喝多了,睡觉去吧。”
“不不不睡,我喝爽了。”霍乔拽着白新羽的袖子,“我跟他聊聊……”
俞风城恶狠狠地瞪着白新羽。
白新羽眨巴着眼睛,这回真后悔了。
霍乔喋喋不休地说:“我刚刚说到哪儿了,对,你亲他了,这你都不记得了?”
白新羽僵硬地转过脖子,看了俞风城一眼。
俞风城笑着朝他竖了个中指。
霍乔笑道:“年纪小嘛,没事儿,关键是……你最讨厌的地方就是,你非要说风城是女孩儿,风城不同意呢,你就说他记错了,他全家都错了,他就是女孩儿,把他给气哭了,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这么逗,你哥揍你干吗呀,哈哈哈哈。”
俞风城深吸了口气,干脆扭过了头去。
白新羽嘴角抽动着:“还有呢?我还干什么了?”
“还有……好多呢,我也不太想得起来了,反正在秦皇岛玩儿了三天,你把风城弄哭好几回。”霍乔乐不可支。
俞风城冲着白新羽呵呵一笑,那笑容邪性得不得了。白新羽脸都歪了,他感觉俞风城的视线跟激光似的扫射着他,他全身都成筛子了。
霍乔笑够了,又晃晃悠悠地去找陈靖,陈靖一看不好,借故上厕所就要出去。霍乔一下子扑了上去,他的手刚碰到陈靖的肩膀,陈靖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想来一个擒拿手制住他。
白新羽一愣,那不是俞风城经常用来对付他那招儿吗。可霍乔没有像他那样被陈靖拧着胳膊控制住,反而顺着陈靖使劲儿的方向,腰部跟着猛地一转,一下卸了陈靖的力,抓着陈靖的胳膊反身一转,反把陈靖的胳膊拧到了背后。
整个过程不过发生在一两秒钟之内,白新羽还没反应过来呢,两人已经过招拆招,陈靖被霍乔拧着胳膊、按着肩膀推墙上了。
霍乔嘻嘻笑着:“干吗呀,考验我呀。”
陈靖翻了个白眼:“排长……”
霍乔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小陈啊,来我这儿吧,我这儿可好玩了。”
陈靖皱起眉:“排长,你先放开我行不行?”
霍乔无赖地直笑:“那你先答应?”
许闯过来把霍乔拎开了:“别在我这儿耍无赖啊,陈靖还想考军校呢,你省省吧。”
霍乔愣了愣:“你想考军校?”他还抓着陈靖的手腕。
陈靖有点不好意思:“嗯。”
许闯道:“团里今年两个保送的指标,应该有他一个,明年他就要去了。”
白新羽“啊”了一声,“班长,你要去上军校啊,我们怎么办啊。”
俞风城不客气地说:“班长又不是你妈,什么怎么办。”
陈靖道:“还没最终定下呢……排长,你先放开我行不行?”
霍乔悻悻地松开了他:“陈靖,我知道这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我只能祝福你了。”
陈靖笑了笑:“谢谢排长。”
许闯道:“他现在早就不是排长了。”
霍乔大着舌头说:“没事,我可以一直是他的排长。”他“咣咣”拍着陈靖的肩膀,“等你军校毕业了,也许我们还有并肩作战的机会。”
陈靖道:“一定会有的。”
俞风城道:“小舅,我知道你们那儿缺人,我会很快去找你的。”
霍乔眯起眼睛:“啧,你要是真来雪豹大队,我姐能掐死我……”
俞风城笑了笑:“不告诉她。”
霍乔捏了捏他的后颈,“先别想那么远,好好训练。”
“好。我扶你去睡觉吧。”
“不要,不要你扶。”霍乔伸出手指头,转了一圈,指向白新羽,“你,你来扶,我跟你喝了三杯,你得负责。”
白新羽一阵头皮发麻:“首长……”
“过来。”霍乔不客气地趴到了他背上,含糊地说,“说好了,谁灌我谁负责,你背我。”
白新羽心里哭道:谁跟你说好了。在俞风城和许闯的瞪视下,他只好把霍乔背了起来,背一个体重比自已还重的人,实在不是件轻松的事儿,他认命地往许闯的宿舍走去。
把人背到宿舍门口的时候,白新羽已经连吁带喘,出了一身汗。他不禁想起自已跑步跑晕了那次,俞风城把他从操场一气儿背到食堂,那得多累啊,想到这里,他觉得俞风城也不是全没有优点,至少……至少体力还不错?
霍乔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白新羽看着楼梯,喘道:“我真背不动了。”
俞风城白了他一眼:“真没用,给我。”他从白新羽背上接过霍乔,和许闯一起把霍乔送进了宿舍。
刚把人放下,霍乔一把抱住许闯的胳膊,使劲蹭了起来:“老许啊,我有点儿想你。”
许闯哭笑不得:“哎呀行了,惦记我的人多了,你有那排号的工夫,不如赶紧睡一觉。”
把霍乔安顿好后,已经过了熄灯时间,许闯要找陈靖谈话,把俞风城和白新羽打发走了。
两人一下楼,俞风城突然一把捏住白新羽的后颈,恶声道:“谁让你灌我小舅?”
白新羽只觉脖子被掐得生疼,他辩解道:“我……我怎么灌了,我那是敬!敬酒!”
“我早说了我小舅酒量不行,你一上来就三杯,你以为自已多大面子?你脑子里想什么呢?”
“连长灌得比我多!”
“连长是他战友,你算什么东西!”俞风城揪起他的领子把他按到了墙上,“我小舅是看在你哥的面儿上找你吃个饭,不然就你这副孬样,我小舅才不会看你一眼。”
“你小舅你小舅,你小舅是你祖宗啊!”白新羽没由来地一阵火大,他也知道,自已身为普通列兵,随便敬上级酒是大大地没规矩,当兵的大多不拘小节,没人怪他,但如果碰上较真儿的,他这就是犯上。他当时确实冲动了,可他就是不爽,俞风城总骂他一有事儿就搬出他哥来没出息,结果怎么样,自已还不是满嘴“小舅”的,有什么脸说他呀。
俞风城眯起眼睛,似乎没料到白新羽敢顶嘴,白新羽看着这煞星危险的目光,慢慢地缩起了脖子,身子越来越矮,真想就这么在俞风城面前消失。
俞风城凑近了他:“你说我什么?”
“啊……没什么……”
“你这态度,是冲着我来的,还是冲着我小舅去的?”
白新羽小声说:“都……不敢。”
“那你灌他是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
“我就……就喝酒,男人嘛,酒桌上就……”
俞风城高挺的鼻子几乎顶到白新羽脸上,他恶狠狠地说:“你没资格跟我小舅拼酒。”
白新羽气得想张嘴把俞风城的鼻子咬下来。俞风城缺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今天看着格外欠抽。他原本以为,俞风城心高气傲,眼高于顶,心里恐怕谁都瞧不上,虽然对别人都挺客气,但对他就特别坏。没想到这样的俞风城,能像个小男孩儿似的那么崇拜一个人,他忍不住就会生出一种,自已到底比那个人差多少的疑问。当然任何人只要看着他,再看看霍乔,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自喻,所以他忍不住生出一种想要和霍乔比试一下的心理,哪怕只是比喝酒。这种男人之间浅薄的、幼稚的好胜心,他明明知道没有任何用处,可还是控制不住自已。不过,就算赢了他也没什么快感,反而被俞风城一顿数落,真憋屈死了。
白新羽用力推了俞风城一把:“没资格就没资格,反正也没下次了,我能回去睡觉了吧!”
“哟,你还来脾气了?”俞风城拦着不让他走,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掰了过来,“我问你,小时候的事,你想起一点没有?”
白新羽有些心虚地说:“好像……想起一点。”他隐约记得,小时候好像确实干过非逼着一个男孩儿承认自已是女孩儿的事,因为那小孩儿最后搞不清楚自已究竟是男是女而大哭的样子太好玩儿了。原来那个就是俞风城吗……
“不是,那么小时候的事儿你记那么清楚干吗?”
“谁叫我就是记性好呢。”
“你就是小心眼儿。”
俞风城拍了下他的脑袋:“我今晚上已经很想抽你了,再说一句我不爱听的试试?”
白新羽把嘴闭上了。
俞风城拖着他往宿舍走去:“你今天唯一让我满意的,就是没在我小舅面前乱说话。”
白新羽冒出一句:“你不去上军校,是为了他吗?”
俞风城顿住了:“谁告诉你这些的?”
“听人说的。”
俞风城弹了下他的额头:“少管闲事。”
白新羽撇撇嘴,一脸不乐意。
两人悄悄回了宿舍,钱亮小声来了一句:“哎,你俩上哪儿幽会去了?”
白新羽笑骂道:“幽你个头,赶紧睡觉。”
躺到床上后,白新羽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越想越郁闷,不就一雪豹大队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说不定有一天他也能进去耀武扬威一把呢。
第二天早上,俞风城请了假去送霍乔去了,白新羽没去,虽然按理他应该去送送,但他心里有点儿抵触。
上午的训练不太顺利,他在扔手榴弹的时候,分神慢了两秒,手榴弹炸开的距离太近,虽然是教练弹,伤不着人,但还是扬起一层尘土,把周围人呛得直咳嗽。他被陈靖揪起来一顿骂,还被罚了五公里跑,他把这些都算到了俞风城头上。
新兵训练只剩最后半个月了,各项考核也正式开始了。他们每天累得半死不活,还要抽出时间背书。最后考核决定了他们的去向,虽然作为兵,只能服从上级命令,但每个人都希望能去那些一听就特厉害的连队。要是能成为炮兵、坦克兵、侦察兵,甚至爆破手、狙击手之类的,有一天退役回家了,既不负峥嵘岁月,跟人吹起牛来又有面子。如果是通讯兵、工程兵之类的,虽说兵种不分高低,团队协作最重要,但听上去总是不够酷。所以,大家都铆足了劲儿,要在领导面前好好表现。
白新羽在最后时刻,也付出了一些努力,毕竟那种紧张的气氛很能感染人,他的所有考核项目里,只有射击比较好,军事知识考了个一塌糊涂,体能项目都是勉强及格,他抱着得过且过的心理想,至少这样不用跟俞风城在一个连队。
“新羽,你怎么了?”冯东元见白新羽一脸苦闷,好奇地问道。
“下午要考一个军队条令的,烦死我了。”白新羽使劲揪了揪头发。
“背书总比训练轻松啊,上次我教你的背书方法你用了没有?”
白新羽点点头:“好像没什么用,我一看那些条条框框就犯困,哪儿记得住啊。”
冯东元叹了口气:“你还是不想背,只要你真的花了心思,能有什么难的。”
“那是你因为学习好,当然不难了。”
冯东元道:“不是这样的,正常人的记忆力都不会差到哪儿去,新羽,你不想跟我和钱亮去一个连队吗?”
白新羽叹道:“想啊,不过……算了,听天由命吧。”
冯东元忍不住道:“新羽,其实你体质不差,也不比别人笨,可你就是懒,不肯努力,大家都在用八九成的精力干的事儿,你偏偏只愿意付出五六成,成绩当然比不上别人。你这辈子难道就没有过为了某件事拼命努力的时候吗?”
白新羽有点儿不习惯他突然这么严肃,就嬉笑道:“有啊,去年我为了追一个演员,凌晨五点起来去片场给她送早餐,那精神……”
冯东元撞了他胳膊一下:“我跟你说正经的。”
白新羽顿时蔫了下来:“我觉得我挺努力的。”
“我没看出来,大家都没看出来。你有时间好好观察一下,别人是怎么努力的,风城本身素质那么好,出操从不迟到,要求的训练任务总是超额完成,对待每一个项目都特别认真,你能做到吗?你每天想的都是赶紧过完这一天好吃饭、睡觉,你就没想过今天我一定要突破自已、提高自已。”
白新羽烦躁地叹出口气:“干吗呀干吗呀,大早上的就开始教育我。”
冯东元无奈道:“我是为你好啊,可惜你都听不进去……”
白新羽搂住他的肩膀:“东元,我知道你人好,可我觉得懒这个毛病是改不过来的,再说我又没打算在部队待一辈子,两年时间一到,我就立刻申请退役回家了,你说我努力给谁看啊,有什么用啊。”
冯东元点点头,叹道:“你说的也对。”
“是吧,唯一的遗憾就是可能不能跟你一个班了,不过咱们始终在一个营区,我会经常去找你玩儿的。”
冯东元勉强笑了笑:“好吧。”
在新兵营的最后几天,班里人的关系都变得格外亲密,毕竟马上就要分开了,就算这三个月里有什么小矛盾,此时也可以原谅了。
俞风城最近也忙着训练背书,没抽出空来戏弄他,好像一夜之间,所有人的指针都被拨快了,白新羽也感到一丝心慌,他对未来的军营生活很迷茫。
最后一项考核结束后,许闯给他们放了半天假,让他们准备个篝火晚会,弄上几只烤全羊、几箱酒。明天的这个时候,很多人就要分道扬镳了,这个晚会也就是散伙饭了。
白新羽往操场搬啤酒的时候,见许闯和陈靖站在大树底下,正激烈地争辩着,许闯硬邦邦地说:“已经定了。”陈靖脸有点儿红,声音压得很低,白新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是第一次看见陈靖跟许闯急了。
天黑之后,一拢拢篝火架好了,炊事班不是第一次干这事儿了,各类工具一应俱全,光是大肥羊就烤了七头,再加上别的一些烤肉、烤菜,食物非常丰盛。炊事班大哥们撸着袖子往烤羊上撒佐料,那香味飘出几里地去,把这些新兵都馋死了。
许闯举起酒瓶子,难得和颜悦色地讲了几句话,甚至还有一点儿煽情,当然,最后还是很有个人风格地以“吃好,喝好”收尾。
他一说完话,众人就迫不及待地大口撕扯起了鲜肥的羊肉,那羊肉上还粘着一块块儿白色的羊脂,蘸上点儿孜然和辣椒粉,热乎乎地咬一嘴,肥腻的同时又香得不得了。白新羽以前是绝对吃不下这么油腻的东西的,可新疆海拔高,早晚死冷,再加上每天繁重的训练,必须吃些高热量的东西才能供得起身体的消耗。不知不觉间,白新羽也变得专往肉上盯了。
钱亮一边啃羊腿,一边说着:“好香好香。”
冯东元“咦”了一声:“班长呢?”
他一说,众人都伸长脖子四处找了起来,白新羽视力很好,第一个发现了站在篝火后边喝酒的班长,他拿着块儿羊排跑了过去,“班长,你在这儿干吗?烤火啊。”
陈靖看到他时,表情有些不自在:“嗯,有点儿冷。”
陈靖接过羊排,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走,喝酒去。”
白新羽乐呵呵地带着他回到桌前,吆喝着:“来呀来呀,喝酒呀。”虽然不知道明天他会被分到哪个连队,但新兵训练结束了,对他来说就是完成了一个任务,总归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他们大口吃肉喝酒、大声笑闹,尽情释放着三个月来聚集的所有压力。今天也没有了熄灯时间,他们一气儿闹到了晚上十一点多,很多人喝醉了,在战友的搀扶下回了宿舍。
白新羽虽然酒量不差,但也喝得走路直打飘。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一脚踩在一个酒瓶子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去。他却没有如预料中摔个狗啃泥,反而摔进了一个宽厚的胸膛。他不用看,就知道现在抱着他的人是俞风城,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知道。他抬起头,傻呵呵地一笑:“哎,你也喝多了吧。”
俞风城眼中布满血丝,确实喝了不少,他把白新羽扶了起来:“比你清醒。”
白新羽借酒撒泼,指着宿舍楼说:“摆驾……回宫……”
俞风城白了他一眼:“信不信我把你塞草丛里睡一晚上。”
“班长说,晚上这么冷,要是……要是在外边儿睡一晚,就废了。”
“不会废的,最多冻成傻子,哦,你也不可能比现在更傻了。”
白新羽听到这句嘎嘎直笑,也不晓得自已笑什么。他明知道自已在说什么,也知道身边人是谁,可思维太过活跃,胆子变得奇大无比,完全控制不住自已的嘴和行为。
俞风城喝道:“自已站直了。”
白新羽耍赖道:“不要,你背我。”
“背个屁。”
“等等,我要尿尿。”白新羽指着食堂后面的草丛,“憋不住了……”
俞风城斜着眼睛看着他:“你找死啊。”
“啊……你还不让人尿尿啊……”白新羽扯着裤子,“那我可在这儿解决了。”
俞风城一撒手,白新羽顺着他的身子往下滑,最后抱住了他的腰,迷迷糊糊地看着他。
俞风城踹了他一脚:“起来。”
白新羽干脆抱住了俞风城的腿,使劲摇头,那赖皮的样子真让人想扇他。
俞风城没办法,只好把他拎了起来,往食堂后面走去。食堂后面是排泔水、倒垃圾的地方,虽然每天都有人清理,但依然臭味难挡,一般没人来。两人许是喝多了,鼻子都不大好使,居然没怎么闻出臭来。
俞风城把白新羽扶到墙边儿,白新羽歪在他怀里,在黑暗中摸索着自已裤头的拉链,却怎么都找不着。
俞风城不耐烦道:“用不用帮你啊少爷?”
白新羽嘟囔:“你帮我尿啊,傻子。”
“你说什么?”
白新羽靠着墙,舒服地冲着草丛快意地解决了起来,尿到一半,他突然恶从心头起,晃荡着一转身,尿都扫到了俞风城的鞋上。
俞风城一把拧住他的脖子:“你找死是不是!”
白新羽无辜地说:“站……站不稳嘛。”
俞风城举起拳头,白新羽立刻缩起脖子,可怜兮兮地说:“真的站不稳啊。”
俞风城用手指狠狠点了点他的额头:“等你小子酒醒了,我好好找你算账。”
白新羽心里一阵痛快,假装迷糊的样子,闭着眼睛嘟囔:“困,困。”
俞风城架起他,往宿舍走去。
宿舍的人都昏睡过去了,屋子里一股酒臭味儿,呼噜声震天响,几乎没有人找准了自已的床位,全都睡得乱七八糟的。
俞风城将白新羽扔在了不知道是谁的床上,两人都困得睁不开眼睛,倒头就睡。
新疆的晚上非常冷,两人在外边儿就冻了个饱,此时意识模糊之际,都忘了隔壁床是自已最讨厌的人,下意识地挨近了,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