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时节,昼短日长。
寅时过半,大地依旧笼罩在朦胧的夜色之中,连虫鸣鸟叫之声都鲜少入耳,人间未醒。
城防兵依旧笔直地站在城墙之上值守,偶尔,到了换防的时辰,躺在城墙下睡觉的犯人们能听见头顶几声呼喝。
睡眠浅的,时不时被惊醒,一脸羡慕地看着周围呼噜声打得十分响亮的犯人。
经历过露宿郊外四面刮风的夜晚,能碰上这种挡风的环境下多睡一会,是难得的机会,大家都趁机赶紧补觉。
营地一角,谢家大部分的人也都睡了,只有谢祯和谢文杰两人醒着看东西。
官差们休息的地方都在外面,而且今夜风冷,有点小地位的都进帐子里的,其它没什么根基和年轻的,就受累在帐外盯着犯人。
折腾一晚上,紧张过后就是疲惫,小差们在外面背靠背取暖,每隔一个时辰换个人睁眼看着。
到了后半夜寅时,北城门官兵换防时,一大半都困的前仰后合,抱着扎地的腰刀枕在交叠的手背上。
眯一会算一会。
谢祯坐在冰凉的地上,打开水囊喝了两口水,然后把水囊递给旁边跟她一样醒着的谢文杰。
“多谢二姐。”
“自家兄弟,不必见外。”
谢文杰喝水前,捏了捏囊身,里面的水不多了,仰头喝时只抿了一口。
谢祯见状,笑了笑,“多喝两口也没事。”
谢文杰把水囊还给她,摇了摇头,浅声道:“这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不知道要在这边停留多久,家里人多,能省点是点。”
谢祯眸光有点意外,对方说的也没错,她点点头把水囊扣上。
两人脚旁身后都是谢家的东西,能当枕头的包袱都被家人拿去垫着睡觉了,剩下硌头的就放在他们俩旁边,防止被其他人偷走。
夜色中,前面震天响的呼噜声中,暗藏着细细索索的微小声音,不仔细听还真听不出来。
谢祯心细,她眯眼往声音处看了看,抬起头跟谢文杰说:“有人在偷东西。”
谢文杰眼睛一怔,只见谢祯悄悄地抬起手指,给他点了个方向。
谢文杰这才顺着谢祯指的方向,发现了异动。
“晚上死了好几个人,有的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剩下的孤儿寡母以后路上怕是不易过。”
“那就看官差们如何做了。”
谢祯比谢文杰年长许多,又曾做过人妇,在别人屋檐底下仰人鼻息的生活,她也过了几年,对生活的憧憬早就随着那些日常之中鸡零狗碎的腌臜事,烟消云散。
也只有谢文杰这样朝气蓬勃,没有被生活的阴暗摧残过的少年郎,能发出如此共情的感慨。
谢祯觉得这位同族的弟弟,人不错!危难之时,非难没有弃护国公府与不顾,转投他人门下,反而一路护着家人,如今文举不能,又落得罪臣之身。
生机恶劣时,难保人心不变。
她低声叮嘱他,“人心难测,往后路上,不要轻易同情别人,哪怕要做,一定要确保你自己是安全的情况下,有余力再去管别人,记住了吗?”
谢文杰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神情认真,忙点头应道:“二姐,怀章记住了。”
“嗯。”谢祯满意地点了点头。
谢文杰往着松江府衙的方向,“不知六哥和鹤之何时能平安回来。”
“是啊,这都快进卯时了。”谢祯下午刚落下的心,不免又提起来。
身后有谢家人翻身时碰到伤口,忍不住发出嘶嘶的倒抽气声。
谢祯转头,将小弟谢景行留下的一瓶药递过去,小声道:“这有药,上一下再睡。”
“多谢二小姐。”
久违的称呼,谢祯心底怅然,微笑道:“上完药再睡,不然明日上路更难受。”
谢文杰放空大脑,四处瞧瞧看看。
不经意间,隐约看见一队官兵押着几个人回来,行走之间好像就是六哥谢景行和同年兄弟谢武英。
“二姐,六哥他们回来了!”
谢文杰忍不住激动地站起来。
远处营地一片漆黑,四周寂静。
熊九山带着谢景行等人从松江府衙回来,也没有再将他们提到营帐里继续问话,只往前指了一下流犯休息的区域,“回去睡会吧,天亮出城。”
看了眼旁边徐肃的手下,“有劳大人护送,犯人已归队,不知大人还有何吩咐?”
熊九山的话很客气,但在场的人谁听不出来,这是撵人呢。
那武官最担忧的事了,心情很好,也不跟熊九山计较。
他面朝谢景行拱手鞠躬,感激道:“今日多亏公子请神救下都尉,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时间仓促,未能为公子备好酬礼,还望公子不介意,待都尉醒来,属下一定如实告知,再请都尉定夺。”
谢景行垂眸颔首,轻应了声。
“只要徐肃平安无事就好。”
武官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送到谢景行面前,“公子,这是我家都尉来之前就已经写好的家信,待公子同家人平安到达寮州之后,可将此书信交给那边的徐振徐指挥使,徐大人是徐家旁支,届时也能照顾一二。”
谢景行抬手接过,垂眸看了眼上面的字迹,确实是好友徐肃亲笔。
再抬眸时,难得啰嗦了一句:“你家都尉身上有往年的旧疾,若这两日清醒,尽早折返回京,让徐老大人请太医院的太医好好调养一番。”
“属下谨记。”
“那就走吧,那些药的用量,一定要按纸上写的吃。”
熊九山让手下,盘查过谢景行二人身上一番,除了李周全送的木匣没有其它利器杂物等,便放二人归队。
离开松江府衙之前,谢景行又去看了看徐肃的状态,从面色上看已无大碍。
家神趁旁人不注意,将灵丹妙药给他。
云婳在耳边解释一句每种药的用法,他就如实叮嘱旁边留下伺候徐肃的人。
时间已不能再耽搁。
近天快亮时。
熊九山去李周全那边知会一声,打算将谢景行等人带回。
走时,旁边的衙役手里拎着两个包袱,每个里面一颗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