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顾家七娘子是谁,就是那位嫁去了疆城又和离回了京城的顾归夷。
陪着大长公主说话的户部员外郎顾家夫人,便是顾归夷的婶娘。
此时便是顾家夫人都有些尴尬,想要打个圆场:“七娘跟世子,还有宋家几位公子,也算是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如今许久不见,想来是有些话要叙旧。”
宋家夫人也在帮着说和:“是啊,不过是有些自小的情分,咱们大临可没那么多男女大防,年轻的小姐公子,在一起聚一聚也是常有的事。”
“七娘子可不算是年轻小姐了。”大长公主声音淡淡。
顾归夷哪怕成过婚,今年也不过二十,只比谢怀则大一岁,然而本朝女子十五成年,就可以嫁人生子,民间女子十二三便成婚的有的是,只是京城的高门大户比较讲究,又不是养不起府里的姑娘们,太早成婚有换聘礼之嫌,故而都是养到十七八才议亲。
可成婚的女子跟未婚的少女们就不同,男女大防上反而更加严苛。
大长公主不悦,却并非仅仅因为顾归夷嫁过人,也有别的原因。
顾家夫人先行告罪:“殿下,这都是我的过失,七娘的情况,自回了京城,就郁郁不乐,好容易等到夏猎,我家主君心疼侄女,便叫我一起带着来散散心,谁知竟冲撞了世子,都怪我不好,让丫鬟们看着,叫她在自己院子里走走就罢了,何必出来惹眼。”
这话说的可谓卑微至极,若是自家儿媳下人,大长公主定然斥责一顿,你是在装可怜吗?
高门大户不论和离还是守寡的女子,至少都有出入的自由,又不是蹲天牢当囚犯,还把人整日关在家里吗?
和离的确名声不好听,但本朝并不鼓励女子守贞洁,反而鼓励再嫁生育,为大临添丁加口,而且本朝,也有几位太后太妃,都是再嫁之身。
人家顾家的人,带来夏猎游玩,就因为顾忌谢怀则,便叫人家好好地女儿被禁足?
没这个道理。
大长公主面色虽然有些难看,到底没有继续表达不满,顾家也是百年世家,还有一位女儿在宫中做昭仪,到底不好闹的大家都下不来台。
宋家夫人急忙道:“我家三郎也是,刚都说了带他来拜见长公主殿下,现在还不来,定然是赢儿带着他一起胡闹,等他来了,我一定好好说说他。”
这话便把焦点拉回到谢清宁和宋三郎的婚事上,大长公主面色忽然一动:“凝冬那丫头呢。”
卫婵一愣,冷不丁吓了一跳,居然还有自己的事,可她好歹也是大丫鬟,早就练就一副波澜不惊,低着头出列,等着大长公主吩咐。
“如今是夏天,草场里头蚊虫到底多,你去我那拿花露水去给世子,若遇见蜱虫毒虫叮咬,可不是闹着玩的。”
“是,奴婢这就去。”
“祖母,我,我也一起去吧。”谢清宁走了出来。
“你跟着去做什么,哦,我知道了,一会儿宋家三郎过来相看,你害羞是不是?”
谢清宁脸更红了,娇嗔一声:“祖母……”
打趣冲淡了凝滞的气氛,宋夫人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她年轻,面嫩,就由着她吧,你去就去吧,莫要裹乱。”大长公主很是慈爱。
两人一同退了出去,卫婵其实是心有疑虑的,谢怀则可是在骑马,身上涂花露水,那不是招马嫌呢吗。
她不会骑马,可谢怀则告诉过她,马对气味很敏感,若要骑马最好身上不要带香囊,也不要熏香,尤其是别院草场这些马,不是家里一直跟在主人身边,很熟悉的马,为了今日,他连一直要用的雪梅柏子香都没让熏。
大长公主难道不知道这个?还是说有什么用意,卫婵只是想了想,就明白了一件事,大长公主可能只是为了提醒谢怀则。
“凝冬姐姐,你一会儿去找二哥,我也想跟你一起去。”
“好姑娘,您快别叫我姐姐了,我就是个奴婢,哪里当得您这样叫我。”
谢清宁笑嘻嘻的,挽住卫婵的手臂:“你是我二哥心尖上的人,是我小嫂子,还当不得我叫一声姐姐?”
“使不得使不得。”卫婵心知她就是胡闹混玩,自己若拿出当嫂子的派头,就惹人发笑了:“姑娘不是害羞,若是跟着奴婢一起去,可能会遇见宋家三郎君。”
谁知,谢清宁一扫在大长公主和宋、顾两位夫人跟前的羞涩,反而笑了笑:“我就是故意想去看一看。”
卫婵睁大了眼睛。
谢清宁道:“顺便看看那个顾七娘子,凝冬姐姐不知道吗,外头传言的事,我二哥和宋家几位小郎君,都倾慕过这位七娘子,她的工笔画在临湖会夺了魁首,又作水上舞,自此一舞倾城天下知,成了好些京城世家子的心头白月光呢,当初她嫁去疆城,林家小郎君还害了相思病,竟病的一命呜呼。”
这位顾归夷这样名声在外,卫婵竟是头一回听说,她犹豫片刻,小声道:“虽然京城风气开放,可未出阁的姑娘风头这么劲,顾家不也是世家大族,竟也由着自家千金小姐这样?”
作画争魁首倒也罢了,世家大族的姑娘,本就推崇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谢清宁颔首:“是啊,当众跳舞,那是红袖招的行首们才会做的事,此事若是放在寻常闺阁小姐身上,定然会觉丢脸,然而顾七娘子的爹娘就特立独行,教出这么个女儿也不意外,更何况,她跳的舞,陛下当初也大赞过,有陛下开了金口,世家权贵们谁敢口诛笔伐说她不端庄呢。”
卫婵满脸难以置信,挡住郑令仪对她说,谢怀则有个白月光的时候,她并未放在心上,因为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就算世子有另外喜欢的女人,跟她也没关系,她只要负责伺候好世子,赚好那一个月三两银子的月银。
她还以为,能让谢怀则失态的白月光,得是什么端庄贤惠的女子,却没想到,是个这样性格的姑娘。
“凝冬姐姐,难道你不好奇,她究竟生的什么样子。”
好奇,可也不是非要知道的。
“能让这么多公子心中惦念,想来一定是一位姿容绝色才华横溢的姑娘吧。”
谢清宁撇撇嘴:“当初陛下开了金口,大家都以为她要进宫为妃了呢,谁知陛下说,愿意看到七娘子自由的样子,生怕她入宫失了快乐,又说自己年纪大云云,没有纳她,反而让七娘子一位大龄未嫁的姑姑入了宫,反正,我得去看看。”
“姑娘,是不是担心,宋三郎心里也倾慕这位顾七娘子?”
谢清宁咬住下唇:“他若也这样,我可不嫁他,未来的夫君心里有别的惦念的白月光,这可太恶心了,哪个世家女子,能容忍的了。”
卫婵的确好奇,却生不出什么酸涩难言的心绪,她的身份是不容许她吃醋的。
谢清宁发泄着心中的不满:“我虽是庶出,可我在祖母跟前长大,祖母是皇家公主,我也算是皇室宗亲,那宋三郎也不是嫡出公子,他心里若有别人,还想娶我,是万万不可能的,我可不受这个气。”
卫婵听了,心里说不羡慕,是假的,三小姐虽是庶出,却也是天之娇女,因为生在谢家,喊着金汤匙出生,便是婚配都能嚷嚷几句,自己绝不会受委屈,有个强大的娘家做后盾,就是底气足。
而自己这种草根出身,卖身为奴的姑娘,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全家都指望吸血她飞黄腾达呢,从前没接触到富贵日子,尚能守的住艰苦,可现在过上有人伺候的生活,就连她的亲妹妹都认为她不知足,想凭借着世子小姨妹的身份,寻个高门贵婿呢。
虽然她坚信,自己娘亲和妹妹,本意不是如此,可过惯了被世子圈养的生活,还能回去吃苦吗?
还没回宅院,迎面就撞上几个人,为首的那个年纪有些大了,看着四十多岁,虽然保养得宜,却能看出眼角有些皱纹,唇边两道深深的法令纹,显得很是严肃。
并非如何的美貌,只是周身的气势十分惊人,这种属于皇家天威之感,卫婵只在大长公主身上感受到过。
而大长公主毕竟年纪大了,近些年是越发的和蔼,若不发怒,只像个和善的老太太。
女人一身宫装大裳,看着就像是宫里的娘娘,她身边的那个年轻姑娘,卫婵倒是熟识,那不就是广宜郡主赵雪芙吗。
因靖江王缘故,导致北疆战事不利,大临虽然稳住局势,却也被迫和谈,靖江王被削了爵,如今只是个郡王,也不在朝廷担着官位,按理说,靖江郡王一家是失了宠的,怎么赵雪芙还能跟在后妃身边来一起夏猎。
卫婵百思不得其解。
而谢清宁显然就比她有见识的多了,福了福身:“臣女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凤体康和,万福金安。”
卫婵急忙跟着行大礼,只是谢清宁作为世家臣女,只要行福礼即刻,而她是奴婢,却要行跪礼的。
“是谢家的三姑娘啊,你许久不跟着姑母进宫来,倒是很长时间没见到你,这是要做什么去。”皇后对待谢清宁,神色颇为慈爱。
大长公主是皇帝的亲姑母,她的孙女自然也是皇帝的外甥女,有这层关系,谢清宁见过这些后妃,也是常事。
谢清宁神色恭谨:“祖母说,草场上蚊虫多,去拿了花露水给我二哥,臣女在席间觉得有些闷,索性也出来走走。”
皇后的视线略过谢清宁身后的卫婵,她虽然穿的也是好衣料,可一瞧就比公府真正的小姐们,要素净了一等,作为陪衬红花的绿叶,低眉顺眼的,身份就看得出来。
一个丫鬟,不值得皇后在意。
目光略过卫婵鬓发,那只硕大的珍珠簪熠熠生辉,有些显眼。
这样大的珍珠,都快比得上四妃凤冠的顶珠了,谢府真是大手笔,连一个丫鬟都能带这样的珍珠,想来这个丫鬟身份应是不一般,大概是哪位公子的宠妾,或是特别得主子信任。
然而,一个丫鬟,引不起皇后的什么思虑,皇后想问谢清宁,大长公主在何处,她正好去瞧一瞧姑母,凑个趣。
然而目光微怔,落入卫婵的手腕间,忽然凝眉。
那是一串毫不起眼的檀木珠串,却让皇后顿时变了面色,失了态。
“你是谁,怎么会有这么一串珠串?”
这串珠串是妙善娘子赏她的,谢怀则让她一直带着,不要摘下,因为瞧着不像什么珍惜物件,卫婵就也心安理得的受着了。
然而此时,看到皇后变了面色,卫婵忽然心里咯噔一声,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珠串怎么了,只是普通的檀木串,有什么奇怪之处?”谢清宁不解。
皇后皱着眉头,明显不悦:“本宫瞧着眼熟,在皇贵妃那里曾见到过一串相似的。”
皇贵妃又是谁?卫婵有点懵,可她立刻想到了妙善娘子,谢怀则语焉不详曾对她说过,妙善娘子为什么能惩治赵雪芙这个郡主,靠的可不止是先帝美人的身份。
“这物件,当真不是你从皇贵妃处偷出来了?”
卫婵当即跪下,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恐:“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奴婢不知皇贵妃,也从未见过皇贵妃,这珠串就是府里的,世子赏奴婢的。”
皇后眯着眼睛打量她。
谢清宁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能分辨是非的:“娘娘,凝冬是我们家的奴婢,我二哥的房里人,哪里见到过什么贵人呢,没进宫过,更遑论偷窃了,许是款式相似而已。”
皇后冷笑:“是啊,皇贵妃出身便曾在谢家做过奴婢,你们谢家给奴婢的赏赐,就是这样的也未可知,谢世子的房里人,就找个这样的,陛下的好外甥还真是不挑。”
谢清宁的脸色都难看了下来。
“婶母,您不知道呢,谢家表哥可喜欢这个女人,不许别人欺负呢。”
“谢家的奴婢果然狐媚,跟皇贵妃是一个作风,也难怪。”皇后声音冷冷,方才还是个端庄威严的国母,现在一提起皇贵妃,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赵雪芙忽然动了动眼珠,拔下头上一根金簪,顺着路边丢入水潭。
“诶呀,凝冬姑娘,我的簪子掉下去了,劳烦你为我找一找如何?”
她笑意盈盈,一点都看不出,是在故意为难卫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