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宣一件一件顺溜的说下来。
反正如今赶路着也没什么事可做,便说得事无巨细。
沈荣锦静静的听着,车窗外灌进的风打在二人的脸上,呼哧呼哧的声音。
大体说完,沈荣锦觉得惜宣准备的很是周到,说:“周老太太一向不喜我,所以在给她的东西上便更是要准备得无可挑剔些。”
头面或是花瓢一个不喜欢了换成银子一个不喜欢却还能留作插花用,反正都是挑不出刺的东西,周老太太应该不会说自己什么了吧。
她可不想才一回家就遭到周老太太的说辞。
惜宣这时候就问道:“小姐,奴婢觉得有些奇怪,这老夫人既然不把小姐您放在心上,但为何小姐这要成亲的事一传出去,这老夫人便立马写了帖子说要过来?”
急赶忙赶的,别人看在眼里只觉得这周老太太十分宠爱沈荣锦。
沈荣锦听罢眸光一闪,其实她自己也奇怪着这事......虽然这亲事确实需要老辈的出面,但那时不过是两家互换庚帖罢了,是不需得这周老太太出面的,周老太太平素最不喜自己的,又何至于听到自己亲事就着急着要赶过来?
沈荣锦觉得醉翁之意不在酒罢!
可是周老太太又为了什么而来?难道是沈誊书?且不说沈誊书不过是妾室生的儿子,在沈誊书十五、六岁之后才过继到她的名下,母子之间的情分可谓是淡得很,周老太太不至于为了沈誊书过来一趟。
即便是要为沈誊书过来,又过来做什么?
沈荣锦坐在车里默默地想。
等到了沈家的时候,已经夕阳西下了。
沈家早早就有下人在门口守着,看到一行车马浩浩荡荡地驶过来,立马就招了许多人过来为沈荣锦他们收拾着细软和箱笼。
二夫人樊氏扶着周老太太随后也走了过来,身边还有沈誊尚。
周老太太今日穿了一件缂丝葫芦纹样的圆领褙子,右手拇指上戴了翠玉镶金的戒指,旁边扶着她的那双手上戴一对水色通透的碧绿镯子,荣锦顺着望去,玫瑰红绫撒花棉裙上面穿了一件朱砂色牡丹金玉富贵图纹的丝罗长衣,此刻那双手的主人正盈盈笑着......
沈荣锦看了一眼莫姨娘身上那件掐金丝牡丹暗纹比甲,不动声色地行礼道:“荣锦见过老夫人,二叔父,二婶。”
沈荣妍也依样学样的行礼。
之前沈誊昱的生辰筵席樊氏是来过的,那时她还是对沈荣锦十分热情,只是这次却不知道为什么,她淡淡乜了一眼沈荣锦,便转头和沈荣妍说起话来:“我上次去时就觉得你十分乖巧,没想过了这么几个月倒长得愈发玲珑有致了。”
沈荣妍有些受宠若惊,但这么多人面前到底还是装一装的,于是她轻声笑道:“二夫人夸赞荣妍了。”
樊氏却道:“你怎么也是大爷的儿女,按照辈分也该叫我一声婶母,你若是叫二夫人便实在生分了。”
一向只有嫡女才能这样按辈分称呼,她们作庶女的只能按着排行称呼夫人和老爷......樊氏这个意思是把自己与沈荣锦等同看?
沈荣妍一下觉得身份高了许多,看着樊氏笑容更是亲切了几分,她低声羞怯地唤道:“婶母。”
周老夫人乐呵呵地拍了拍沈荣妍的手,看向莫姨娘的时候皱了皱眉,但却没说什么,最后才转头对一旁的沈誊昱说:“这里是门口,风大人多的,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且进去再说罢。”声音听起来有些淡淡的。
沈誊昱恭敬地行礼道是。
如此,互相行礼过的众人,寒暄几句,便往屋内走去。
沈誊昱三人走在最前,边走边说着话。
沈荣妍顺势便走在了周老太太的一旁,与樊氏一同扶起周老太太,莫姨娘自然也跟在旁边。
这般下来,沈荣锦则是走在了最末。
沈荣锦踩在横格纹交织的青石砖铺就的甬道上,今日早上方方下过一场小雪,到了下午被金光一照便都化作了水。
荣锦看着凹凼里粼粼水光,有绿植的影子缓缓淌过,突然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前生最后一次来沈家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自己被名声压得抬不起头,看什么都是灰暗的,如今,浮生水样年华弹指过,再回首,却没想真是应了自己在马车上的那句,没什么东西是不变的。
最易变的就是人心。
沈家的格局和沈府挺相像的,不过因为府中有老人,所以檀香之类的香物用得较多,桌椅凳子上都为着周老太太着想放了软软的坐蓐,这样即便坐得久,也是不会觉得腰上酸疼。
不过如今时辰已经到了晚膳时分,便都坐上了宴厅。
从前是周老太太把家,不过自从二夫人樊氏进门之后,周老太太便渐渐放手给了樊氏。
所以如今这道席面便是樊氏准备布置的。
虽说都是一家人,但实则算来到底还是两家人的习性,席面上的吃食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毕竟不是在自己家里,沈荣锦喜欢吃的就少了很多。
不过沈荣锦并不在意,自己又不是那种非需要着所有人都围着自己转的那种人。
如此下来众人都坐在了一桌上,沈荣妍因由着周老太太的默许,便挨着周老太太坐着,沈荣锦便被挤在了一边,离沈誊昱比较远。
不过沈誊昱和沈誊尚正因着什么事正在说着,此刻并未注意到沈荣锦。
沈荣锦看到他面色沉静并隐隐变得有些凝重的感觉,她心间默默一敛,拿着箸筷夹起一道菜,垂着头凝神去听。
听了有小半会儿,沈荣锦才明白过来所谓何事。
原来便是之前沱溢的事,看样子父亲并没有打算插手这件事。
怪不得方才樊氏对自己那样,即便是周老太太也对自己父亲态度冷冷的了。
沈荣锦恍然过来,一时间觉得心情轻快许多。
当时这事情牵涉甚广,与之有关的官员要么贬谪,要么革除了官职,而没有官职的要么被斩首要么进了狴轩。
父亲不过是商贾罢了,又不像沈誊尚那样,还有个官职作保,出了什么事是很容易被上头拿来杀鸡给猴看。
这席鸿门宴因为沈誊昱还是婉拒沈誊尚的缘故到底是吃得不欢快的。
周老太太连带着连沈荣妍和莫姨娘也不是很待见了,不过一席饭没有多少的时间,众人吃过后,有些兴意缺缺地退了,有些却显得很高兴。
高兴得那个自然是沈荣锦。
饭毕净手,吃茶过后,周老太太道有些乏了,便先回了屋子。
沈荣锦也因此不再多留,扶着惜宣,去了西处的院子。
走在路上,只有惜宣和沈荣锦主仆二人,此时惜宣才忍不住忿忿道:“那二夫人怎么能如此对待小姐?小姐毕竟是嫡出,这样子冷落小姐,让旁人看去可成什么样子?小姐您是没看到,方才您走在后面的时候,二小姐的那神情,真是好像她就是嫡出的了!”
沈荣锦笑笑,话语有些凉薄,“嫡出的又如何,明年开春她便要嫁给她最不想嫁的蒋兴权了。”
惜宣听到,方才一脸的忿然转为了笑,说:“小姐说的对,二小姐如今即便再得意,还不是只得嫁给那只是考功郎中的蒋大人。”
沈荣锦听到这话,却没再笑了,众人都觉得蒋兴权平庸无碌,可是谁能知道就是这个蒋兴权日后成了阁老,和那程大人分庭抗礼。
至于那程大人.......沈荣锦眸光一闪,转道:“之前准备的那些东西,等下子,你找了下人,让他们一一送到各自的房中去。”
惜宣扶着沈荣锦,行礼道:“小姐放心,这些奴婢省得。”
沈荣锦点点头,望着住的屋子去了。
.......
这边的樊氏伺候了沈誊尚睡去之后,那边就有下人来道,说是周老太太叫她过去。
婆婆这么晚了,怎么还叫自己过去?
樊氏心底疑惑着,却很快说道:“等我添一件衣服,马上就去。”
等樊氏道周老太太的房中时,周老太太正坐在炕上闭眼凝神,猩猩红的坐蓐,迎枕是绣金花卉的缎面,周老太太的眉眼不怒而自威。
樊氏微微敛住神情,上前行礼道:“娘。”
周老太太‘嗯’了一声,淡淡问道:“仲贤可是睡了?”
樊氏点点头说:“妾身服侍着老爷睡了,老爷心头烦,喝了安神茶又用了香才睡着的。”
这么说着,周老太太睁了眼,微叹气道:“你先坐罢。”声音隐隐有些怒意。
屋内点着灯,两人的影子随着风而摆动。
樊氏依言坐下,她心里有些惴惴的.......并不知道周老太太这么晚叫她来是为了何事,况且她听着,周老太太声音还有些怒意......
这么想着,周老太太那边便有些气愤道:“我今日找你来也是其中之一也是为了老爷的事......其实说到底也是因为那沈誊昱,嘴皮子都磨破了,却还是抱葫芦不开瓢,死脑筋一个!愣是不答应!”
樊氏蹙了蹙眉,瞬间明白了过来,明白过来也随着周老太太一通挟气道:“妾身方才见他们二人谈话,仿佛有些不大愉快.......怎么着老爷和大老爷都是一家人,自家人的忙不帮那还帮什么?”
周老太太冷哼一声:“所以我才不喜这个沈誊昱,要不是看在他是老爷的长子,我说什么也得要分宗才是。”
其实说得冠冕堂皇,不分宗的实际缘故不过是为了沈誊昱每年往沈家送进来的那些钱......
樊氏腹诽着,但还是顺着周老太太的话捋下来,“可不是,娘对大爷这般好,老爷也视大爷为亲兄弟,大爷这样做实在让人心寒。”
说罢,樊氏看到周老太太的怒容,连忙递上了一杯茶给周老太太缓气,“老夫人别气,现下既然他们已经回来,还要住那么一阵子的时日,大爷耳根子软,多磨一阵子便是了。”
周老太太吃了茶,才方方平了心绪,但语气里还是不由得有怒意:“沈誊昱为人我心里最是明白,他虽是耳根子软,但有些事情决定好了,你是拿十头牛都不会把他拉得回心转意!”
樊氏听着惴惴不安的,她有些希冀地道:“这要不我们劝的时候说得苦一点,好歹是一家人,大爷听到不会这么绝情罢.......”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了,你抽空的时候去告诉仲贤,让他寻思着说,别又气急了,两人争起来了。”周老太太道。
樊氏道:“妾身知道了,娘就放心吧。”
周老太太点点头。
突然想到什么,周老太太抬起头道:“那沈荣妍今年初春也快嫁了,那沈荣锦毕竟是做长的,再不嫁惹得非议不说,也还要连累我们,你平常多走动走动,和那些宗妇多说说,看有没有合适的,有合适的就把她尽早嫁了。”省得她一天提心吊胆的。
樊氏有些奇怪,虽然是一家人,但一个在幽州,一个在俞林,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沈荣锦即便嫁不嫁,其实对她们并没有什么的.......
但是看到周老太太冷若寒霜的脸,樊氏自然也不好违抗,只说:“妾身省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