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河营地。
这里是民夫居住之地,自然不能和麻叔谋所居之地比拟。
往往一处营地中,便是挤着数十上百人,他们身上连一床单薄的被单都没有,便是裹紧衣裳,散乱的躺在地上。
若是没有上方的一点遮盖,他们就真是地为床,天为被了。
可以看见,这些民夫身形都很清瘦,毕竟开河工程何其艰辛,朝廷连饭都没有,需要他们这些民夫自带干粮来此。
就算开皇以来,天下日渐安稳,百姓的生活也是越来越好,但真正粮草充沛的只是朝廷,百姓仍旧只是温饱而已。
但这样的温饱,对天下人来说,已经是难得的盛世了。
在这种情况下,杨广征召民夫,他们能够带多少粮草?
每年的收成,需要供养一家数口,如今前来开河,也只能勒紧裤腰带过活了,能够保全性命,已经很不容易。
对于这些民夫来说,营养不良只是其次,真正令人绝望的,是他们看不到活着离开的希望,一路开河过来,不知道多少民夫葬身于河道之中。
在当今大隋,百姓活得很艰难,哪怕他们只是想要活下去。
而此刻,在营地之中,传来小声议论。
这是一名衣衫破旧,并不高大的中年男子,他看了眼左右,轻声说道:
“你们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我被征召时,我娘子刚有身孕,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听着男子的低语,旁人皆是一阵沉默,他们亦是想起自己的家人。如果有得选,他们怎会来到这里呢?
只可惜,他们什么时候回去,甚至能不能回去,并不是看他们自己。
沉默了好一会,一道略显沙哑的嗓音响起,他的语气无比坚定:
“我们会有回去的那天的!”
没有人回答,但众人好似下定了决心一番,虽然开河艰难,但他们绝不能在此倒下,他们定要坚持到回家的那天。
——
时间转瞬,便是来到了第二天。
民夫在士卒的驱赶下,开始了这一日的忙碌。
他们的生活很简单,却又很艰难,整日在河道忙碌,直至夜色昏暗,精疲力尽,才能喝一碗稀粥,回去休息。
若非心中的希望,他们根本坚持不下去。
在河道两侧,站着大量的监工,他们无需参与劳作,只要拿着鞭子,盯着这些民夫,在他们松懈之时狠狠鞭笞即可。
烈日照射下,这些民夫都汗流浃背,但他们都不敢有半分懈怠。因为他们一旦停歇,必然遭受鞭打。
本身开河已经很辛苦了,若是再挨上一顿鞭打,多半要葬身在这运河中。
亦是此刻,一人身披战甲,威风凛凛,气宇轩昂的来到喝道,他抬起头,大声喊道:
“本官便是开河总管麻叔谋,陛下有旨,要在三年内开通运河,工期紧张,尔等若敢懈怠,定不饶恕。
今天,本官要求也不多,只要尔等将前方数里河道掘通便可休息,如若不然,纵然昼夜不歇,也不能停!”
显然,麻叔谋来此正是为了“鼓舞”民夫,若不让他们知道厉害,真以为他这个开河总管好拿捏不成?
众民夫闻言,顿时神色一黯,若他们吃饱喝足,状态好也就罢了,但开河数月以来,他们几乎精疲力尽。
如今已经是勉力支撑,如果强开这数里河道,恐怕真要累死了。
“大人……”
有民夫犹豫着想要开口,但不等他说完,旁边的监工便是一鞭子抽了下来,令民夫发出一声痛呼,连忙低下头去。
有监工的声音说来:
“喊什么喊,若是今天完不成任务,有你们好果子吃!”
众人自不敢多言,只是默默加快了行动,哪怕他们气力不济,但到了此刻,也只能拼尽全力了。
他们不敢试探,如果真无法完成工期,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看着埋头苦干的民夫,麻叔谋脸上露出微笑。这些民夫的死活,他并不在意,大隋人口众多,死上几个又何足挂齿?
不止他不在意,杨广也不会在意。
正因为麻叔谋明白杨广的心思,才敢这样做。他本就是杨广的亲信,做杨广麾下亲卫也有不少年了,自然了解杨广性情。
反正在麻叔谋看来,如今首要之事,便是完成杨广交代的任务,不要贻误开运河的工期,那就足够了。
又在河道上看了会,麻叔谋不再停留,转身离去。这太阳确实是有些大了,还是回大帐之中休息去吧。
此间有众多监工,麻叔谋只要来瞥两眼即可,根本无需他做什么。
也不知道,今天有没有好货色。
——
河道上,民夫忙得热火朝天。
却没有人注意到,在靠近运河河道的一侧,有一行人聚集于此。
他们目光远眺,打量着麻叔谋大军驻扎营寨,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毫无疑问,这一伙人正是单进他们。当他们决定来相州府,杀了麻叔谋,为民除害后,便是立刻采取行动。
开河工程极大,作为开河总管的麻叔谋,亦少不了抛头露面。
所以,在此最好找寻麻叔谋的踪迹。
罗成远望前方,沉声道:
“麻叔谋这狗贼,已经回大寨去了,也不知他又令人掳来多少妇孺。”
有些事情,道听途说永远比不上亲眼目睹来得直接。他们这一路上,也遇到了麻叔谋派来抓人的麾下。
若是没有撞见也就罢了,既然单进等人当面,他们当然不可能熟视无睹。
便是将这些麻叔谋走狗诛杀。
但麻叔谋派出的人不少,恐怕其他地方,会有妇孺遭其毒手。
这种事情,单进等人也无法改变。
哪怕他们是天下少有的猛将,却终究是人力,掌控全局。
不过,既然他们到了这里,目标便是很明确,那就是彻底除去麻叔谋这贼子。
就算他们杀了麻叔谋派来的人,也改变不了什么。唯有杀了麻叔谋,就算杨广再派人为开河总管,也不敢这般放肆。
当然了,这样做同样是治标不治本,但单进他们现在也不可能杀了杨广,所以杀了麻叔谋,已经是比较直接的办法了。
程咬金显得有些着急道:
“雄义,我们什么时候动手,俺老程的八卦宣花斧已经等不及了,稍后就让俺老程斩了这狗贼的首级。”
他们一路过来,都不需要专门寻找,只要随便一问,便知麻叔谋臭名昭著,他早已惹得民怨沸腾了。
群英都有侠义之心,心中自是愤愤不已,只是等着动手良机。
听着程咬金之言,单进却是摇头道:
“虽然以我等身份,斩杀那麻叔谋轻而易举,但白日动手,终究有些冒险,要是泄露身份,总归有些麻烦。
还是晚些再行事吧,等到麻叔谋懈怠,我们杀他也更简单。”
众人皆是恍然,其实他们这一路过来,已经做了相当的准备,将专属兵器换成了制式兵器,又各自准备了蒙面之物。
但白天动手,确实是太张扬了,他们又不是为了扬名立万,只是为民除害。
不论早晚出手,只要除去麻叔谋即可。
说起这个,尤俊达沉吟道:
“杀了这麻叔谋,那这些民夫怎么办?”
如果他们当真动手,营中必定混乱,这些民夫又该何去何从呢?
面对这个问题,单雄信倒是直接道:
“不如带他们反上山去?”
单雄信本就是绿林总瓢把子,在他看来,如今最直接的手段,便是带着这些民夫上山落草,也省得在此受苦了。
但是,旁边的王伯当却立刻摇了摇头,接着郑重其事道:
“二哥,不可如此,带这些民夫上山倒是简单,可他们早就被朝廷登记在册,若是上山落草,岂不是被株连满门。
那时候,昏君再兴兵而来,我们就不是来救人,反而是害人了。”
对此,单进亦是肯定道:
“伯当兄所言有理,我们只管杀了麻叔谋,至于这些民夫,就看他们自己了,若是孤家寡人的,自然能够趁机逃离。
若是顾及家人,那就让他们在此等待朝廷来人。不管怎么说,杀了麻叔谋之后,朝廷也不可能再派如此奸恶之辈了。”
众人纷纷赞同,他们同样是隐藏身份动手,有些事确实不太方便。
哪怕单雄信说上山落草简单,可真实施起来,却没有这么容易。
一不小心,惹怒了杨广,他派遣大军来攻,也是个天大的麻烦。
如果真到这等境地,单进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他只能揭竿而起。
但现在,大隋乱局初显,还没到动手的时候,自然无需操之过急。
确定了行动时间,众人便是蛰伏起来,他们没有操之过急。
当他们确定麻叔谋为目标时,他的死期就已经注定,不会有任何改变。
——
天色昏暗,也是日落西下,黄昏将消之时。
但民夫仍旧没有休息,他们被监工驱赶着,颤颤巍巍的行动。
如此场景,看得众人眉头紧锁。
他们原本想着,等民夫散去之后再行动手,却不曾料到,麻叔谋如此手段,都这般时候,仍旧不让人休息。
不知觉间,已经有不少民夫因为体力耗尽,被监工极尽殴打。
这些监工,亦是以此来宣泄自己的不满,他们虽然不必参与劳作,但这么晚还不能回去,都是这些民夫之过。
他们自然不敢触怒麻叔谋,但面对这些民夫,这些更弱者,他却毫不犹豫动手。
单进沉默良久,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缓缓说道: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动手了,稍后,我和姜兄他们,一起冲击麻叔谋大营,二哥你们去杀那些监工吧!
能成监工的,都是麻叔谋亲信,必然做了不少奸恶之事,不必留情。
今日,定要让那麻叔谋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闻言,皆是神色微肃,而程咬金等人更是振奋。他们忍耐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动手了,自然是心生期待。
“可算是能出手了,有雄义和诸位在此,麻叔谋怕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尤俊达迫不及待的说道。
虽然不能跟着单进,一起去杀那麻叔谋,但尤俊达没有任何怨气,因为他看这些监工也很不爽了。
当真是扯虎皮拉大旗,真以为自己手中拿着根鞭子,就真是什么人物了?
未免有些异想天开。
从他们跟着麻叔谋作恶的那天开始,这一切就已经注定了。
“好,那就出手吧,为民除害!”
众人齐呼,包括罗成在内,都是一阵热血沸腾。
虽然现在的罗成,和单进一起经历了很多,但他这个年纪,骨子里还是叛逆期,想到接下来要闹个天翻地覆,便是心潮澎湃。
之前在北平府,因为身份的缘故,他不敢轻举妄动,哪怕对麻叔谋有十分不满,也只能暂且忍着。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遮掩身份,又有单进等人同行,非但没有顾忌,更是有种行侠仗义,肆意江湖的快感。
——
河道上,一名监工正对着一名民夫痛下杀手,手中的马鞭不断抽下,将这名民夫抽得哀嚎连连,血肉模糊。
可这名民夫,虽然竭力挣扎,却始终无法站起身来。今日忙碌,已经让他耗尽体内之力,连站起来都无法做到。
再加上监工不断抽打,民夫的反应越发衰弱,连挣扎也越来越少。
旁边的民夫,终究是按耐不住,有些急切的喊道:
“大人,不能打了,再打下去,恐怕真要没命了!”
然而,监工兀自没有停下的意思,正当他一鞭举起,想要狠狠抽下时,忽然一道箭矢破空声传来。
“咻!”
这监工本就是普通人,只是成了麻叔谋的部属,才能在此作威作福,肆无忌惮。
所以,他面对王伯当射来的一箭,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是被一箭射穿胸膛。
这监工勉强低下头,看着透胸而出的箭矢,身躯重重倒了下去。
当监工身躯落下,周遭的民夫,纷纷变了脸色。他们错愕看向远方,有一行人策马飞驰而来,这些人想干什么?
但这只是开始而已,单雄信带着王伯当等人,亦是开始了一场屠杀。
就凭些许乌合之众,根本不可能挡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