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很快到了袁老太太寿辰这天。
袁老太太一向孀居，也不喜铺张，但因诰命在身，又德高望重。
再加之，郭氏着意想力压上次二房顾老太太办寿宴的风头，所以布置得巧夺天工，极尽奢华。
顾瑾琼也揣着一颗忐忑的心换上了一直束之高阁的桃粉色竹枝纹锦衣，还有葱绿色的马面裙，头上带着银头面，既显贵重却又不喧宾夺主。
顾瑾年看着，连连道好，“早些时候就说了，得穿得艳丽点，你总不听，今日还怕你又穿素了，没想你尽打扮得这么好看，像花似的，又娇又柔，也没白费袁老太太疼你。”
顾瑾琼有些羞赧，她看着站在四周捂着嘴使劲偷笑的下人们，晃了晃顾瑾年的胳膊，“姐姐，您快莫说了，叫人看笑话。”
潘老太太见状，才招了招手，道：“走罢，莫说这些了，免得去迟了。”
说着伸出手，有着顾瑾琼顾瑾年一边一个扶着去了长房。
长房同四房并不远，半柱香的时辰便到了。
虽说都是同宗，但到底不同房，所以房与房之间都像那些旁的院子，用着石狮，影壁隔开了。
顾瑾琼看着眼前两具石狮，垂脊檐角的九个琉璃小兽，是如此的气势恢宏，富丽堂皇。
但却是她终生的噩梦。
顾瑾琼敛下深眸，默默扶着潘老太太走到了袁老太太跟前。
袁老太太穿着玫瑰色织金柿蒂纹的褙子，满是银丝的头发挽了个圆髻，头上戴着玛瑙石的抹额，坐在厅堂上，模样威严赫赫的，压得周遭一干宗妇都面目模糊，没了颜色。
顾瑾琼见状，扶着潘老太太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老太太，祝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左右不过那几句祝福的话。
袁老太太都听过，但架不住这热闹的气氛，所以眼角眉梢俱带着笑意。
“好姐儿，方才还同他们说起你呢，你便到了。”
这话不晓得真不真，但袁老太太这么说，已经是莫大的殊荣了。
顾瑾琼当即羞怯地笑起来。
潘老太太却拍了拍顾瑾琼，“老姐姐，是我的缘故，琼姐儿今早起来得很早，就等着给你送礼来，谁晓得我年纪大了，脚程慢，倒耽搁了琼姐儿一腔热心。”
这话落，身旁窜出一道尖利的声音，“老安人既说礼这事，我也想起来了，大郎也为母亲准备了寿礼，母亲您瞧瞧？”
顾瑾琼忘不了这个声音，即便这个声音在她重生之后再也不如前世那般高不可攀，更多了些其它的语调，但并不妨碍顾瑾琼回想前世。
就是这个声音，当着众人的面，尖利而刺耳的骂着自己。
顾瑾琼指尖轻轻攥在掌心，抬眸去看郭氏。
郭氏今日穿了一件五蝠枣色褙子，戴红簪金的，既高贵雅致又十分喜庆。
倒是下足了心思。
但观一旁的陆琮，他穿着常见的鸦青色锦袍，兀自坐于一侧吃茶，眼神暗淡无光，被郭氏提及，方才颤巍巍地起身，朝袁老太太拘礼，
众人瞧见，皱了皱眉。
郭氏不免打起圆场，“母亲，嘉志特地为您作了文章庆贺呢。”
说着，郭氏朝陆琮挤眉弄眼，催促着他快接下话来。
陆琮倒是接过了话，只是那双目空洞无神，语气平缓，直催人昏昏欲睡，好好一篇贺文，却教读的似悼文一般。
听得袁老太太难得描画的远山眉紧紧皱了起来。
郭氏只觉脸上无光，扯着嘴角，忙道：“母亲，嘉志这几日准备着考试，许是累了．”
话没说完便收到袁老太太投来的一记冷眼，顿时闭紧了嘴巴，不敢再话。
袁老太太却转头望向陆琮，眉头更皱，“简直是糊涂，学业再重要，也抵不过身子的康健，我昨儿还听下人说你挑灯夜战到三更才睡，何苦如此？不过一次考试罢了，这次不中下次再考，总不至于，陆家便因此而不复荣华了罢。”
一番话既替陆琮掩了过去，也给长房长了脸子。
顾瑾琼暗自佩服。
陆琮却讪讪地作揖，顺着话道：“孙儿无能，害怕落榜，这才镇日忧思，寤寐思服，如今遭祖母这么一说，方觉醍醐灌顶，当下去洗把脸再来替祖母贺寿。”
袁老太太招了招手，让他退下。
郭氏却是眼尖着看到陆琮在走时，那不经意挑起的眼帘，往顾瑾琼投去的视线。
郭氏不由怒火中烧。
又是那狐媚子！
从前惹得嘉志无心读书便也罢了，如今还叫他在宾客面前出尽洋相！
她方才不是说自己准备了寿礼？
那自己且要看看她准备的是怎样的寿礼！
想着，郭氏扯起了嘴角，笑望向顾瑾琼，“琼姐儿方才不是说给老太太准备了寿礼？老太太素日对琼姐儿多有照拂，想必今日老太太寿辰，琼姐儿所备之礼并不薄罢？”
郭氏这番话有些过了。
但到底是长房的大太太，袁老太太再不喜，也不能拂了长房中馈的颜面，只能沉了脸色，看向顾瑾琼，“我待你同你外祖母待你并无二致，不过都是长辈怜爱小辈罢了，我晓得你是个善感恩的主，不过我并非那个挟恩以报的老家伙，你只消拿出你的心意便成。”
顾瑾琼看着这样的袁老太太，眼角微微湿润。
从前她哪会体会到袁老太太这般待她。
今世她能体会，不过是自己不再自怨自艾，走出了那因血脉而自卑的情绪罢了。
所以，所有的一切，都得是自己厉害了，别人才会善待你。
顾瑾琼心想着，齉着鼻道：“我曾数次来到长房，看老太太潜心礼佛，便亲手抄了佛经……”
这礼虽不贵重。
但顾瑾琼不过十三、四岁的姑娘罢了。
能亲手抄写佛经已很是表达心意了。
袁老太太从下人手中接过来，郭氏也有些不屑的看过来，嘴里还小声念叨着，“不过一份《妙华莲华经》罢了．”
郭氏呼吸一滞。
看着眼前秀丽工整的小楷，笔力劲道端稳，流畅圆转，有些不可置信。
这是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家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