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并没有安抚到顾瑾琼,反倒让她更辗转反侧了。
待床被摇得咯吱咯吱半晌后,顾瑾琼终是忍不住起身道:“我还是去找姐姐罢,姐姐现在睡下没?”
秋环有些讶然,她看了看外面泼墨似的穹隆,“这么晚,怕是睡了。”
顾瑾琼不信,“姐姐知道父亲要来,怎么可能睡得着。”
说着,便从箱笼里寻了一件斗篷漏夜直往顾瑾年所在的梧桐院了。
顾瑾年果真没睡,她正在伏案拨着珠,听闻了动静抬头,看见是顾瑾琼,有些结舌,“琼姐儿,你怎么来了?”
顾瑾琼来时走得急,这会儿子停下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我睡不着,就来找姐姐一起睡,姐姐也睡不着吗?”
“我想着替外祖母将近来田庄的开支进项都算清楚了,也叫她老人家好打点。”
顾瑾年放下算盘,笑眯了眸,“细算算,上一次我们一块睡是多久?大抵有好几个月了,我还以为琼姐儿长大了,不会和我一块睡了。”
语气微微的促狭。
顾瑾琼那张莹白的脸蛋在烛光映衬下通红无比,“怎么会,只要姐姐一天不出嫁,我就要扭着姐姐和我一块睡。”
这话叫顾瑾年脸红了,她嗔了一眼顾瑾琼,“不害臊!什么话都往外说,你先去睡罢,等我将这点算完,便上床和你一块睡。”
说着,顾瑾年又低下头,拨起了算盘。
刚刚跳得还厉害的烛火有些暗了,顾瑾琼见状,拿了剪子不动声色地走进顾瑾年,剪了烛心。
一时间,通火明亮,莹莹烛光将顾瑾年的紧蹙得秀眉照得一清二楚。
顾瑾琼忍不住顺着目光看了一下账目,见上面写着:伍月廿二日,入粟百石,廿五日,收地租,津银二百一两三分八厘.……
后面的字有些远了,顾瑾琼看得不是很清,不由得探了身去看。
这样的举动惊着顾瑾年,她笑说:“怎得?琼姐儿还会看账?你从前不是说这样的东西麻烦,看着就头疼?”
那都是前世的话了。
顾瑾琼都记不清楚了,她讪讪道:“我就是想看看是什么让姐姐这么愁眉苦脸的,姐姐表情都这样了……”
说着,顾瑾琼鼻尖一皱,眉头狠狠蹙起。
看得顾瑾年噗嗤一声笑,又忍不住一叹,“是这些账目,总是对不上,又不晓得哪里出了错,你先去睡,等我理清了再来。”
顾瑾琼听到这里,便挪不动步了。
她记得四房名下有不少田产,还有一些铺子,每日进项有那么几千两,数目颇多,一般都请的有算账先生。
不过到底是外人,算账先生算了一遍,都会交由姐姐或是老太太来过目一遍,也当是给他们个警醒,叫他们不要动手脚。
但前世这个时候,外祖母年事已高,早就看不得这些细密如麻的账簿了,还得叫姐姐帮衬。
姐姐处事沉稳,但再怎么说也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同那些经常和银钱打交道的算账先生和掌柜们没有什么可比的。
那些算账先生和掌柜们也就因此欺负姐姐。
前世姐姐花了好久才让他们信服。
顾瑾琼踯躅半天,想着要不要提醒姐姐一句。
没想顾瑾年先看出她的难言,笑道:“有什么尽管说,你我之间还要顾忌那些嘛。”
顾瑾琼这才道:“姐姐何至于局限于账簿上面的白纸黑字,不妨叫那些个掌柜们还有算张先生过来,当着姐姐的面,挨个挨个的问,对不上的就叫他们解释。”
屋子里的烛火还在跳跃,发出莹莹迟重的金光,耀在顾瑾琼精致的五官上。
她这个妹妹可真是漂亮啊。
还这么聪明,以后哪里还愁嫁。
顾瑾年忍不住摸了摸妹妹的脸,“我原也这么想过,但这样到底有些兴师动众,倒叫旁人看轻了我们四房,说我们四房连人都管不住。”
顾瑾琼不以为意,“这有什么,父亲反正也快来了,就散消息出去,说是姐姐你想让父亲瞧一瞧你的本领不就是了,女儿在父亲面前讨乖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你倒是都想好了,就等着我问你了罢。”
顾瑾年刮了刮她的鼻尖,顺势合上了账簿,“也罢,就照你说得办,明个儿我便叫人去找了那些掌柜来宛城。”
顾瑾琼提醒道:“可以让那个福东去,他为人机灵,还左右逢源。”
顾瑾年这下终于认认真真地去看顾瑾琼了,“你怎么连福东都了解了。”
顾瑾琼撒了个小谎,“上次姐姐你说,我便注意了一下。”
前世她在长房,幸得有福东给姐姐和外祖母传递书信,有了接济,不若自己只怕早就死了。
顾瑾琼这般想着,随着顾瑾年上了床。
顾瑾琼枕着有着顾瑾年头油香味的金丝楠绣枕,问道:“姐姐,你还记得父亲长什么样子吗?”
顾瑾年替她拢好了被子,吹灭了烛灯,才点了点头,回道:“记得,你应该不记得了,父亲走时,你还很小,两三岁,刚学会走路的年纪,你就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父亲身后转。”
顾瑾年说到这里,开始轻笑起来,“有些时候父亲走得快了点,你在后面跟着摔倒了,那时候你还不爱哭,摔倒了自己拍了拍衣裳便自个儿站起来,继续跟着父亲。”
年纪太小,过去得太久了,顾瑾琼已经记不得这事了,她有些发怔地看着床顶,“我怕到时候见到父亲,都不知道那是父亲。”
她的确记不得父亲长什么样子了。
她只记得前世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时,父亲全身没了意气风发,一张脸瘦若枯槁,盛满了痛心疾首。
顾瑾琼哽了哽,有些凝噎。
顾瑾年听到她这么说,也惆怅了起来,“父亲模样俊朗,身量大概同长房的大老爷一般,平素总是板着一张脸,却唯独对我们笑,你缠着他抱,他也不嫌烦,总是抱着你,牵着我一起去外头给我们买好吃的,看新鲜的事物……”
顾瑾琼听得胸间激荡,泪水不住的流。
她抹了抹,齉着鼻道:“姐姐,我想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