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久到元卿也不记得是多少年前。
原谅他是一个不太爱记日子的人,因为那些茫然空白的时间,对于他来说,都一样没有记得的意义。
他记得,他曾被人用剑钉穿臂膀,牢牢钉在某个演武台中心的木柱上。像条被穿破了鱼鳍用钩子牢牢挂住的死鱼,疼痛,麻木,没有感知。
那时,他的情绪还没有这么死寂,说不恨,是假的。
纵然他很强,可他并非一步登神的人,世上也有比他更为天赋异禀的人存在。
他的师父,神色淡然的坐在上首,喝着茶,杯中茶烟模糊了他的面容,袅袅升起,消散于数九寒天。
他冷眼观摩着元卿被挑事的人血虐,钉在耻辱柱上的全程,一句问候不曾有。
热茶凉透,元卿的血随着天上飘下的雪花缓缓凝固,结出冰渣。
师父慢步走上演武台,却并没有给他拔出那柄剑的意思,只是问他:恨吗?
元卿回:恨。
师父说:你是不是想着要我给你出头?
元卿脸色比肩头堆积的雪还要白,没有说话。
师父嗤笑一声:技不如人罢了。听好了,永远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等你有摘下那些人脑袋的那天,你会难堪于现在的愚蠢。
说完,他身影一闪,离开了演武台。
天上的雪花越飘越大,混杂着寒风,一簇一簇梨花般落在他脸上,轻微碰撞,又散开成数瓣。
那天,是元卿自已拔下的那柄剑。
很痛。
数不清多少个日日夜夜,他不分白天黑夜的修炼,打坐,没有自我。
他变为一个为了变强而变强,停不下走轴的工具。
待他一剑斩下仇人头颅时,他双手已然沾满鲜血。面前失去头颅的人身跪对着他,再也说不出半句贬低侮辱他的话。
元卿那时才明白,何为师父说的愚蠢。
只有弱者,才会奢求依靠强者。
只有弱者,才会毫无意义死去。
只有弱者,才会产生多余感情。
他变得很强,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强,性格更要强。往后光阴,除了魔族崭露头角的新任魔尊,他难逢敌手。
若不是魔尊此次有意设计,他永远不会体会到“被”人出头的感觉。
她只是一个小弟子,一个胆子不大,一个灵力不强,一个不怎么聪敏的小弟子。
哪怕她此时也在为妖丹入体的事担心,她第一时间也只是问他如何,用自已笨拙的,不甚有用的方式守护他。
甚至,还特意为他停留,执着的替他复仇。
可她还是太善良了,没有要它们的命。她为了他,已尽全力。
在她坚定走向蝎父的时候,他眼神从未从她背影挪开分毫。
有那么一瞬间,他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
在那天,他被钉在耻辱柱上的那天。
她若在场,会不会,替他拔出那柄剑?
……愚蠢的谬想。
“仙君,仙君?”
蝎族巢穴外,小蝎子完成了带路使命就回去了,现在周围只有他们两人,称呼又变了回来。
元卿眸光流转,看向宁烟,忽然问:“你叫什么?”
宁烟声音小了一点,“那我不叫了?”
元卿知道她会错了意,有些好笑,面上未显笑意,又道:“名字。”
不是?现在知道问她名字了?早干嘛去了?
“宁烟。安宁的宁,烟火的烟。”她回。
安宁的宁,烟火的烟。元卿在心中默念一遍。
他略一点头,“嗯。”
宁烟忽然从他这声简短的嗯中,听出了点不对劲来。
元卿这个拒人于千里之外,谁都不乐意搭理的人,竟然破天荒问起了她的名字?
真不是她自恋,能得到这个主动被问名字的殊荣,元卿表面上看不出,实际绝对对她有了点意思。
那是因为什么?她关键时刻没有抛弃他救了他?这也太好得手了吧?
表面高冷的人,内心却跟个小媳妇一样有人对他好一点就被忽悠走,这反差……
真带劲。
她继续刚才她问却没有得到回答的话题,蹲下,从厚厚的沙面里扒出一根树干。
不知道什么材质,形状长度都不错,很适合用来雕刻人像。
宁烟早年学过一点点雕刻,后面出了点事半途而废,手艺还是在身上的,说不得多精湛,撩个帅哥什么的也够了。
“仙君,为了纪念我们一起被困在恶人关里的经历,我给您雕个木雕吧?”
木雕?人都没出去就急着雕纪念木雕了?
元卿薄唇微动,还是应下了她。
“好。”
得到他肯定,宁烟想也没想就挥动着手里剑尖,对着树干削削砍砍起来。
因为工具限制,她费了老大劲才雕出一个模糊人形,从头到脚,一身长袍,很符合元卿的b格。
她雕刻时不忘抬头看一眼元卿,重点在刻画出他头上那根抹额上面,使劲精进细节。
宁烟手上速度很快,毕竟还得想办法出恶人关,就细节刻了一个抹额,让人看上去能认出是元卿,就给他交差。
她笑着期待问:“仙君,怎么样?”
元卿收了木雕,态度平平道:“尚可。”
宁烟了解他,这句尚可,对于从来不会夸人的元卿来说,算是不错的评价了。
行吧,撩也撩完了,东西也给了,该干正事了。
“仙君,适才我们从蝎族巢穴出来时,看到它们巢穴周围确实有几个可疑身影,应该就是那只蝎子说的魔族。我们要不要再去找他们问问出关线索?”
元卿没有同意她提议,而是问:“你体内妖丹情况如何?”
宁烟:“现在,还好。”
“蝎族妖丹为何能附身尚无从得知,你现在借用它的力量,也须得小心行事。”
宁烟笑得很是灿烂,又像是因为他的关心害羞。
“知道啦仙君,谢谢仙君关心。”
元卿对上她的笑脸,不自在的别过头去,没有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