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昌化晚饭时间才回来,也不给李成林消息,李成林只得叫人把自已抬到饭厅里。问林昌化钱准备的怎么样。林昌化说跑了多家银号钱庄,都不肯一下子放几千两的款,只有懋昌钱庄说考虑可以放。“他们银号之间也是相通的,都知道我在通汇有两千两的借贷,哪有这么容易放款子给我?”
“要两个保人,我明天一早求房掌柜给我作保。”林昌化说,显示自已在尽心力。李成林主动说今天王氏已经赁下了房子,就在康顺堂北面不远处,明天一早就把箱笼搬走,只要不误赖妈妈的赔款,他绝不拖泥带水。连夜叫王氏收拾东西,王氏只赖在李美云房间哭哭啼啼不肯走,把两个孩子也带着。李美云又给了一百两,王氏才肯离开。
李成树房里也在连夜收拾,搬出康顺堂他一点都不悲伤。从小就讨厌家里的草药味,医术也没有学会,无所谓什么李家的家业。因没有生孩子的缘故,夫妻俩和母亲也远,知道母亲有钱都贴给了老大,情感就很淡薄。能分到一千两多现银,詹氏身上也有不少体已,娘家又承诺扶持,盛姑娘又怀孕了,简直没有一样不好的,欢欣鼓舞的奔向新生活。
不像李成林是赁的房子,房主家也有些家具,地方又小,多了就摆不下,所以他们只收拾衣服被褥。李成树夫妇是把屋里一盆一碗都要带走的。
第二天一早林昌化就出去了,王氏拦了文鑫不让去私塾,说从今饭都吃不上了,还念什么书。众人劝解了一番,私塾先生那边的修金是按年收取的,今年尽可去念,来年再想办法。文鑫才流着眼泪去上了。王氏抱了小儿子文昌,叫家里几个老妈妈帮忙把东西悉数搬走了。她本意要带走照顾文鑫和文昌的两个妈妈,但是这二人平日里知道她的跋扈,不肯跟去。李美云病的起不来床,只有白芷跟着去了。青黛不好意思上前,装作在账房忙不知道他们已经走了。
半上午康顺堂外的空场上就来了很多精壮的汉子在那晃荡,且是陆续增加的,显而易见是怡红楼先派来壮声势的,让柜上的伙计和往来的客人都精神紧张。到下午老鸨才来了,冷着脸面无表情,身边还是跟着两个人。林昌化还没有回来,吴先生引到大堂旁边的小房间里奉茶。李成林又被抬了出来,慌忙的呼唤青黛,派人去找林昌化。续了两三次茶,老鸨的脸越来越青,把手上的茶盏往地下一掼,怒道:“王八羔子,果然戏耍我。”身边的打手就有一个上前,一只手钳住李成林的肩膀,另一只手作势要往他的断腿上挥掌劈下去。李成林杀猪似的叫起来,大喊饶命,林昌化就正好回来了。
林昌化把一千零五十两的银票数给李成林,李成林留下五十两,其余转手给老鸨,写了收条,交割完毕。老鸨马上堆出一脸笑来,“李大少爷好生将养,等怡红楼重新开张了,恭候您过去吃酒呢。”扭着屁股带人走了。
李成林放松了紧绷的神经,他把手上五十两银票展开,举起来看了看,偌大的家业,康顺堂大少爷的身份,就换了这张票子了。林昌化把银票揣到怀里,看向林昌化说,“你不得好死,别落到我手里。迟早我要把康顺堂夺回来。”吆喝着两个伙计把自已抬走。
林昌化在李成林眼里看到了仇恨的火焰,但是毫不受影响,一个吃喝嫖赌不学无术的浪荡子,没有他林昌化供养着,谁会瞧他一眼,拿什么跟他斗。
李成树这份银票是交到詹氏手里,从今之后她就是一家主母了,比在康顺堂低眉顺眼做人强百倍。所以她对林昌化甚至有点感激,恭敬的给林昌化行了礼。“二叔这些年辛苦了,到底我们全家都是靠二叔才衣食无忧,如今虽说是分家了,还是至亲,从前的嫌隙就都过去了,成树不妥的地方您大人大量,不要和我们晚辈计较。以后我们时常来拜望您。”这番话暖了林昌化的心,很是勉励了一番。又跟詹氏说,自已虽然是郎中,但不善妇科,没能帮到詹氏,不过两个人都还年轻,不要灰心,子嗣终究会有的。他还不知道外头盛姑娘有孕的事情。
李成树站在旁边很不耐烦,一脸不屑的看着詹氏和林昌化道别。气氛和乐,青黛也跑出来相送,毕竟她和詹氏从来没有红过脸。詹氏又拉着李成树进去辞了李美云,和大家仔细说了住址,请大家有空去做客。詹氏娘家派了两辆马车来帮忙,詹氏指挥着大家搬东西,一切妥当,趁着天没黑,赶路走了。
青黛看詹氏一切处理妥当,李成树跟着只是个人模子,心说女人嫁了李家兄弟这样的,倒不如自已过呢。两位嫂嫂手里都有钱,二嫂还好,看样子以后能管住了李成树。大嫂看似强悍,但是没有章法,只知道虚张声势,娘家又没有撑腰的,只能由着李成林欺负。
白芷送了大嫂和侄子回来,二哥二嫂已经走了,心里难过,回屋照顾母亲,让刘妈妈把饭菜送到屋里。
林昌化一鼓作气,拿了银票去找李美云。李美云闭眼躺着不瞧他。林昌化想帮她搭脉,她背过身拒绝。林昌化说:“多思劳心,你如今是要六十的人了,不要成天东想西想,只管放宽了心,好生饮食,颐养天年。”
李美云猛的坐了起来,引得一阵咳嗽,“儿子孙子都让你撵走了,我还养什么天年?你只盼我死了,这里就没有任何姓李的痕迹了,你林昌化吃绝户,也不怕天打雷劈。”
林昌化拍的把银票拍在床边的案几上,大怒道:“你李家算什么绝户,儿子孙子成群,都是我林昌化给你养大的,一群白眼狼,你们姓李的才天打雷劈。既是瞧不上我林昌化,为何不跟儿子们走。是没有一个儿子愿意带你走吧。”
“我凭什么走,我落地就住在这里了,这是我李家的地盘,我死了就埋在这院子里,让你姓林的不得安宁。”李美云哭,白芷也跟着哭。
“今日我一下子就拿出两三千的银子,凭你父亲,凭彭虎,买个草药几辈子能赚到?你李家算个屁。康顺堂是我凭本事,真金白银从你们李家母子手上买的,你有什么可怨的?就你那两个废物儿子,我就是要硬抢,能奈我何?我就该让李成林去下大狱,让他成瘸子。”
说完自已去开柜子,找到了房契,抖着房契又跟李美云说,“我要硬拿,你能阻止我。是我林昌化有良心,念你当初选中我的一点旧情,也念你当初信我,把手里的钱给我做本。才会拿钱安置你母子。”拾起案几上的银票朝李美云脸上摔去,“这些钱已经超过了你当初给我的本钱,也足以让你以后傍身。你收好了,莫被你大儿子都搜刮了去。”转身走了。
白芷劝你母亲,“从此以后,不要再提李家李家的。大哥二哥都出了门,在这所宅院了,您是林家媳妇了。横竖手上有钱,以后只管吃好喝好,其他一概不问就是。何必言语刺激父亲,使他生厌。”
“若不是你还没出嫁,我就两眼一闭死了算了,我活个什么劲,我对不起爹娘。”李美云哭着,又说:“等你过完年,嫁去张家,我就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我的日子该怎么熬。”
“那就把张家的婚事退了吧,我宁愿一直在家陪着母亲。嫁人有什么好的,你看大嫂二嫂哪个嫁人享福了。”白芷说。
“胡说,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比不得你大哥二哥都是不成器的,你将来肯定不一样。那张家祖上是官宦人家,据说是因为得罪人被罢了官,才从了商。从我小的时候都听说,家教极严,子孙个个都知书识礼。”李美云这会知道说两个儿子不成器了。
林昌化吩咐刘妈妈把厨房准备的饭菜叫大伙分了,另到丰乐楼叫了一桌酒菜,送到柳氏房里,让刘巧和青黛也过去。柳氏独得宠爱,她的独立小院是后来在后院的东北角后来修的,是杂乱的后院里最整洁安静的一角,林昌化平时基本都是歇在柳氏房里,他俩加上长留,三个人是家中之家。其余的孩子都很羡慕长留,青黛也羡慕,她很少往这边来,知道今日父亲壮志得酬,不敢扫兴,领着员峤来了。
林昌化满脸喜气,刚才和李美云争执的不快,早抛到云外,几十年的积郁一扫而空。他环视餐桌,满座都是姓林的了,这是几十年最最畅快的一顿饭。他挨个打量眼前的三个儿女,好像是第一次认真看他们。员峤长的像刘巧,圆脑袋圆脸,像娘的话只怕将来长不高,他赶紧给员峤夹了块肉,说多吃点,好长高。还好青黛不矮,脸面也长的像自已,只是青黛鼻子不好看,有点塌。长留是最像自已的,长胳膊长腿,模样最体面,就是总不苟言笑,冷脸的人不太适合做生意。“嗯,还有白芷,那孩子性情最好最孝顺,夹在我和母亲之间,也是难为她了。”林昌化在心里把四个孩子都品评了一番,非常满意,他只身来到京城,现在不仅有房有铺子,有生意,还有满堂儿女,一切都是值得的。
林昌化不能饮酒,饮辄周身起红疹子,只是端着酒杯笑盈盈的让刘巧和柳氏喝,也让青黛和长留喝,员峤还太小,也不宜饮酒,丰乐路楼的酱肘子实在好吃,员峤埋头在那啃。“今天这么高兴,你们好好喝一杯,今日弄的晚了,过几日带你们去丰乐楼包个雅间,我们再好好庆祝。”
柳氏原是唱戏的,眼波婉转,嘴皮子也溜,“原先我师父还不同意我跟老爷,只我一眼瞧见老爷,就觉得老爷值得依靠。老天真真待我不薄,让我有幸服侍老爷。我敬您一杯。”端着一盏茶走到林昌化旁边,软绵绵的倚着林昌化肩膀,让林昌化就她的手喝了。青黛和长留学员峤埋头吃起来。
林昌化拍着柳氏的手背说,“虽你是长辈,今儿倒应该敬一敬青黛,尤其是长留,好好的敬你大姐几杯。如果不是你大姐十三岁就进了账房,帮我管着里里外外的一摊事,把家里的钱袋子捏在手上,哪有这么顺遂。”又转向刘巧,“生了这么能干的女儿,我托你的福了。”刘巧本在暗自懊恼,自已没有柳氏这样哄人的手段,听了这话,脸上也笑开了花。
柳氏马上坐到青黛身边,环视一圈众人说,“我从没有见过青黛这么能干的姑娘,就戏文里也没有唱过呢,只是赞那些大家闺秀小姐能诗会画。依我看,诗词歌赋顶什么用,远不如青黛算账的本事实用。”又拉了青黛的手,“你父亲常说,因长留年纪小,还要念书,多亏了你做他的帮手,林家算你功劳第一人。”拿了酒盅和青黛碰了杯,青黛要站起来,她还用手按着,两个人坐着喝了。看的林昌化哈哈大笑。
柳氏用胳膊碰长留,说:“父亲让你敬大姐,你怎么就知道吃。赶紧敬大姐几杯,将来要像大姐一样,多多为家里效力。”
“账房理当秉公记账,一进一出如实登记。大姐既是账房先生,不管姓林还是姓李,都不该有偏私。既不偏私,那谁当账房都是一样的。父亲说大姐有功,难道是大姐在账上做了手脚,使大哥二哥分家的时候吃了哑巴亏?”
满座愕然。这是什么话,这孩子倒像姓李。尤其是青黛,心里叫苦,怎么李家的人都走了,自已还是要当靶子啊。
“混账话,你不姓林啊,什么大哥二哥的。首要一点,若不是你大姐坐账房,谁能挡住他俩任意支取,凭我挣再多的钱,也不够他俩挥霍,还有你吃香喝辣的,不是你大姐的功劳是谁的功劳。”
“没有功劳没有功劳,我每月都领着工钱呢,我算是家里的雇工,只应感激家里给我机会。”青黛赶紧端起酒杯,和长留说,“今儿父亲高兴,一起喝一杯,没有什么敬不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