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萧孝接到开家长会的通知后,心里就一直纠结着,对于这个留守家庭来说,他不去,还能有谁呢?没办法,只好厚着脸皮,开着那辆老年代步车出发了。
这一路上,前两次经历的那种尴尬场面,不断在他眼前浮现,他是越想越打怵,可距离学校是越来越近。
好像瞬间的功夫,就到了平州二中门口对面,他停好车,习惯性地摸了下兜里准备的速效救心丸,穿过学子大街,朝对面的校园走去。
他首先去了孙子萧冉的宿舍,让他准备一下,家长会结束后,一起回家。由于他怕撞见熟人,便赶紧朝东侧的臻学楼208教室走去。
走进教室后,他也没看来了多少人,有没有认识的,就连忙坐在了孙子萧冉的座位上,等待家长会的开始。
纵使他已经坐了下来,还是怕被熟人认出来,便埋头看着课桌上,那些凌乱的图案,试图以此来掩饰自已曾经的狼狈。其实,那些图案都是学生们随心所欲画出来的,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萧孝两眼在课桌上不停地扫描,样子很认真,可他的心思并没全部放在那些图案上,而是在回放孙子班主任苏老师的形象,因为,他们马上就要面对了,说句心里话,他还真有点怵她。
苏老师给他的印象的确是深刻的,她人长得挺利索,梳着齐肩短发,文文静静的像个大家闺秀,给人的第一印象很和蔼,可她很不讲究说话方式,语言非常刻薄,就连他这个80多岁的人也毫不留情。
上午九点,会议终于开始了。
苏老师面带笑容地走了进来,她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拿着一摞纸,边扫视参会人员,边踏上了讲台。在将水杯和那几页纸放在讲台上后,双手拄着讲台,直奔主题,她首先点了全班学习成绩最差的那个学生班戈。
不过,她说道:“班戈家长在微信群里留言说,他的车坏在半路上了,恐怕来不及,请老师谅解。”
苏老师说到这儿,皱了下眉头,接着说道,“谅解?其实,他是心虚,不敢露面了,这能解决问题吗?现在,竟然还有这样不负责任的家长,好了,不说他了。”
苏老师翻了一下那几页纸后,说道:“现在,来说我们班的第二名,”然后,笑着说道,“不过,我要特别说明一下,不是正数,是倒数,大家明白了吗?”她边说边看着所有家长,然后,又提高声音问道,“萧冉家长来了吗?”随即盯着相应坐位上的萧孝。
正处于忐忑不安状态之中的萧孝红着脸,站了起来,回答:“来了!”然后,木然地站着,等待苏老师的指示。
这是一位细高个,头发斑白,看上去挺精干的老人,只是突出的眉骨和长长的眉毛,让人觉得他有点与众不同。
“哦,我想起来了,您就是萧冉的爷爷,对吗?”
“是的。”
附着苏老师的手势,萧孝又坐了下来。
苏老师边抖落手里的那几页纸,边说道:“我先念一下你孙子萧冉的期末考试成绩啊。”
开始时,萧孝除了听之外,还记住每科的分数,可听着听着,便没有了心思,反正,七门主科没有及格的,更不用说美术、音乐、体育等副科了。
那一时刻,所有家长的目光都盯着他萧孝的脸,此时的萧孝真是尴尬极了。
这还不算,苏老师在念完成绩单之后,边抖落着手里的那几页纸,边看着萧孝说:“怎么样,萧老爷子,你孙子真够可以的了,这可咋办呢?”她的话音里充满了无奈,其实,纯属讥讽。
萧孝无法回答她的问话,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苏老师在苦笑着。
苏老师将手里的表格放在讲台上,看着大家,又笑着说道:“你孙子在全校都是挂号的:课堂上,他时不时地学着猫叫;一旦老师不在,就跑到讲台上,学老师的样子,训斥别人,弄得全班哄堂大笑。”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教室里真的发出了一阵哄堂之声,那声音在嗡嗡作响。
面对大家的目光和耳边的笑声,萧孝觉得自已太没面子了,又看着苏老师在苦笑。
等大家笑完之后,苏老师突然很气愤地说:“更可气的是,你孙子,还将卫生间里拖布放在门上方,老师进屋时,砸在老师的头上,可他却趴在桌子上,边拍打着桌子,边哈哈大笑。”
苏老师刚讲到这儿,整个教室里又爆发出一阵大笑,那笑声如同雷鸣一般,久久回荡,那些人笑完之后,都看着萧孝。
萧孝通过眼睛余光发现大家都在看着他,他苦笑了一下后,又去观察桌子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图画。
“你说这叫什么玩意儿,啊!”苏老师边说边咚咚地敲着讲台,停顿了一下后,她又说道,“他还经常跟女生打打闹闹,给女生买吃的,哈哈,你孙子情商可真高啊!”
老师的话让整个教室里又是一阵笑声,那声音如同山洪爆发一般,在萧孝耳边轰鸣着。
萧孝也是有尊严的,何况已经是八十出头的人了,他再不敢抬头面看着那几十双眼睛,更不敢正视苏老师了,再次低下头,继续观察那些图案。
可苏老师并不想就此放过他,而是大有痛打落水狗的架势,她又笑着说:“不过,我还不敢肯定他是不是在谈恋爱。如果是,那你这个爷公公还真有希望了。”她的话在会场又爆发出了一阵笑声的浪潮。
萧孝认为她这话太不合适了,可又不能表现出来不满,毕竟自已孙子的学习成绩已经垫底,要是自已,自已也会生气的,可话说回来了,一个曾经优秀的孩子,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这完全是家庭的责任吗?可他又不能对老师进行直接反驳,毕竟这孩子还要在她苏老师膝下求学啊!
此时的萧孝既不能低头不理,也不能情绪激动,只是平视着讲台,以回避苏老师那犀利的目光,任凭她在随意发挥,或者说,拿他开涮。
就在萧孝十分尴尬之时,或者说,在他寻找地缝之时,苏老师那刻薄的话音又传了过来:“孩子进步应该是家庭和学校共同管理的结果,不能光指望学校,不能成为有娘养,没爹教的野孩子。”她这话是直视着萧老爷子说的。
这次,整个教室进入绝对寂静之中。
萧孝仍低头看着课桌上那些图,可他的心却恼火极了。
估计苏老师觉得这顿刺激,足以让这位家长回去后,好好教育教育那个熊孩子了,以便督促他按时完成暑假作业,让他的野性也收敛一些,便说道,“好了,不说萧冉了,我们再来说杨一覃这个学生,.......”
对于苏老师后来的话,萧孝真的没心思听了,萧冉那个混账东西的影子不停地在他眼前晃动着,他恨得是咬牙切齿。
受到这番刺激后,萧孝觉得自已头部的血管在鼓胀,他双手时而揉搓着满头的白发,时而按摩太阳穴,或抚摸着胸部,他预感自已要旧病复发了。
在苏老师刚准备念下杨一覃成绩单时,萧孝突然趴在了桌子,并发出“哐”的一声,他的右手垂了下去,头磕在了桌子上,同桌的那位家长惊叫道:“老师,他出事了!”他随即站了起来,离开座位,站到了过道上。
苏老师被吓呆了,愣愣地站在讲台上,不知所措。
有个家长好像是医生,他立即过来,对萧孝进行确诊和抢救,正好旁边一个人也备有速效救心丸,他立即递了过来,那位家长确诊之后,连忙将药塞进了萧孝的嘴里。
这时,苏老师好像才清醒过来,也不再讲究了,赶紧将自已的水杯端过来,为萧孝喂水。
萧孝渐渐缓了过来,他抬头看着老师和惊讶的人们,诺诺地说道:“对不起,这是我的老毛病,吓着大家了,没事,没事,你们继续讲吧。”
站在萧孝旁边的苏老师仍是脸色苍白,完全没有刚才的阳光和锐气。
在那位家长的陪同下,萧孝离开了会场,他不敢回头再看一眼这间教室了,可在他的背后却是叽叽喳喳之声,不管人们是不是在议论他,反正萧孝认为那些声音肯定都与他有关。
那位家长把萧孝安排在教学楼西侧,一棵银杏树下乘凉,他回会场去了,而萧孝要在那里恢复体力,然后接孙子回家,因为,学校从明天开始,就放暑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