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柴煦王伦送罢了王进杜迁,趁着月色,打马自回庄上来。
另一边,杜壆在庄内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叵耐柴煦临走把庄中事务托付,未得消息不敢擅动,只得在堂内踱步,前后接连派出数波哨骑探听情况。
及至第二日正午,忽听得庄外一阵喧闹。
急出门看时,正是柴煦王伦伴着十余个哨骑进得庄来。
杜壆飞奔过去,扶住正在下马的柴煦。
“哥哥去了许多时,可回来了,真是急煞个人!”
柴煦拍了拍杜壆的手背说道。
“东京事毕,这便回来了,这一路来与王伦兄弟撞见几波哨骑,听其说庄内能骑者皆被散出,柴煦便知兄弟心意。让兄弟担心了。”
“下回再有此等事,万望哥哥切不可让杜壆留守!哥哥千金之躯亲入险地,杜壆却不在左右护卫,如何不教兄弟担忧,时时刻刻恨不得飞到东京襄助!现在想来犹自心惊肉跳。”
“俺这不是已然全须全尾的回得庄来了么,兄弟可放宽心。再者柴煦又不是单枪匹马,武有杜迁兄弟在侧,智有王伦兄弟筹画。”
“虽是险地,柴煦又何惧之!实是此次祸及师父,柴煦不敢假手他人,庄中管家又不通兵事,只好拜托兄弟。”
柴煦下得马来,借着日光看清杜壆。见得其浑身披挂便知其一直未曾脱衣休息,心下不由感动,当下把臂拉了,与王伦一起入得中堂坐定。与杜壆讲了其中过程。
“哼!想我在淮西之时,只道是当地官差可恶,不想东京城内,天子脚下也是如此。”
“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王教头本领过人,多年来尽忠职守,只不过做个禁军教头,高俅那贼厮有甚功劳本领,竟做得殿帅府太尉!皇帝端的不明!”
杜壆卸了披挂,听到此,当下一拳砸到桌上愤愤道。王伦也在一旁附和。
而柴煦却是闭口不言,只是暗自思量着。
昨日夜里虽是志向已定,却不知这庄上有几人愿意跟随,收留的各路好汉不提,单是庄客个个良民,谁肯失了身份随我去做这掉脑袋的勾当呢!
正思量间,忽听得门外一阵嘈杂,把眼往外望了去。
只见得众庄客知柴煦安全归来,正自住处前来归还器械,自厢房而到武库,络绎不绝。
柴煦暗自赞叹,自已奔赴东京时在庄内闹了好大动静,庄客如何不知!
然自已奔了东京,一众庄客仍枕戈待旦,即使知晓随时可能杀奔东京,犯下弥天罪过!
在杜壆这个代庄主的召集下,竟也无有一名庄客推诿!念及此,柴煦心下顿时大定。与王伦杜壆聊了几句各去休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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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柴煦打发了两个庄客去周边城镇招募些铁匠来庄上,只说庄内农具常有破损,使起来并不趁手。
工钱任意去开,只要技艺精湛。到了庄上便发与安家费,如有高明技法傍身,还另有赏钱。
缘因柴煦声名在外,消息一发,应征者络绎不绝,柴煦择其技艺精湛者入庄,其余落选的匠人也请了顿宴席,给了来往路费。
是故匠人无论中与不中,皆是满面喜色,口中赞颂柴大官人仁德。
正热闹间,忽传得自庄外打远处来了二三百官兵。柴煦登高一望,果然不假,为首的一人骑着高头大马,头戴一顶青纱抓角儿头巾,身穿一领绿罗团花战袍,手里绰了一杆花枪。
当下不敢怠慢,吩咐王伦招待匠人,自已则是带着杜壆,并着四五十名庄客出庄迎了去。
行得近了,柴煦打量那人,只见得那官人生的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八尺长短身材,大约三十一二岁得年纪。那人眼见柴煦出迎,翻身下马,及到面前施了一礼。
“可是柴大官人当面?”
柴煦还了一礼。
“正是柴某,不知这位军官如何称呼?来寻柴某有何公干?”
“小人林冲,忝在殿帅府中任职,此番来此实有要事。今日早时,王进教头不知所踪。高太尉心知大官人与王教头乃是师徒,特命小人前来探问一番,不知大官人能容小人入庄否?”
柴煦心下暗道,果然是他,见得来人相貌他便觉得这位大约便是日后接替王进成为八十万禁军教头的林冲。
书中林冲曾对高俅口尊恩相,可知林冲接替王进十有八九便是得高俅提携看中,如今其正在殿帅府任职,高俅派他来探也算合情合理。
柴进正思索间,忽听得身旁杜壆一声喝道。
“呔!兀那汉子好不晓事,柴大官人庄上正摆宴席,你却引兵前来是何道理?尔等人人抱持凶器,若入得庄,惊走了大官人庄上的客官却待怎样!”
林冲听了这话心下暗想,王教头尽忠职守并无差错,更兼柴大官人义薄云天英雄了得。我若依令行事相逼过甚,与那伥鬼何异!
如此也教江湖上的好汉耻笑。只是军令在身不得不从,带着军士入庄,人多眼杂不好遮掩,何不借了他的话就坡下驴,只我自已入庄一探便可。如此即使王进在庄上,自已只装作不识便罢。
念及此,林冲连连摆手说道:“不敢,小人岂敢叨扰柴大官人摆宴,小人愿将所带兵马尽皆留在庄外。单只林冲一人,不配兵器,乞大官人通融则个,也好教林冲交差。”
柴煦心下了然,止住了正要说话的杜壆,侧身一让。
“林武师请了。”
林冲将花枪交与兵卒,复施一礼
“不敢当大官人请。”躬身请柴煦先行。
柴煦也不客气,引着林冲进得庄来。
及到庄内,庄客听得林冲乃是高太尉所派前来探查,个个怒目而视,只因柴煦当面不得发作。
林冲好不尴尬,一路陪笑,直到进了中堂方才解脱。
柴煦见得林冲这副模样,不由哈哈大笑。
“家师在庄上时,闲暇也曾与柴某聊过东京城这许多军官。提到林武师时,总是赞叹武师本事俊朗,又兼谦逊心思端正,颇是一个好汉!今日见得怎生如此拘谨。”
林冲苦笑不已。
“王教头谬赞,林冲不过一介武夫。蒙父辈荫蔽,讨得一个差事。今日接令到此探查,实是上命在身不敢违抗,惹得庄上好汉恼怒也是难免,只望大官人莫要怪罪才是。”
“哼!俺看也是谬赞,大丈夫空有一身本领,竟屈身在奸佞小人之下,供其驱使,岂能称得好汉!”杜壆接口道。
“休要再言!且去且去。”
杜壆冷哼一声便出了堂外。
柴煦对着林冲略一拱手说道。
“俺这兄弟性如烈火,不识林武师的难处,一时口快,林武师莫要见怪。”
“岂敢,这位壮士说的也不无道理,小人自幼习得一身武艺,到头来却落个屈身奸佞之下,行这为虎作伥追剿忠良的差事!”
说到此林冲不由得闷闷不已,说不多时,便起身告辞。
“大官人,林冲今日得罪,万勿见怪,小人即刻便回京复命,高太尉那边小人自有话说,定不教大官人难做!”
“劳烦林武师斡旋了,府内酒饭已毕,用过再走不迟。”
“门外军士人多口杂,我若在此吃了酒,难保不会怀疑。小人今日权且回去复命,他日休沐时分再来登门赔罪。”
柴煦起身,亲送林冲出得庄外,杜壆不解,跟上来问道。
“哥哥为何对这厮如此回护,还要留他吃酒?他听命于高俅那贼厮,得了话来庄内探听动静,何必与他好脸色。”
柴煦哈哈一笑,对着杜壆说。
“杜兄弟来自淮西,应是常在江河处玩耍,我且问你,如果有人想在河中饮马,洗涤衣物和倾倒粪水,应在上游还是下游?”
“自是下游。”
“为何?”
“此事乃是常识,如若是在上游做这等事,岂不污了下游。哥哥缘何问此?”杜壆疑惑道。
“对啊,上游不清,自会污了下游。那下游又岂有过错?就如今日之事,那林冲早在高俅那贼厮就职之前便是在殿帅府听用,而今换了个腌臜人执掌殿帅府,指使下面属官做此不光彩的事,又岂是那林冲的过错?”
“何况其言语间多有回护之意,今日独自进庄,我料便是想瞒下家师踪迹,只是不料家师确不在此,才没教兄弟看到此人仁义。”
杜壆默然。
“且观此人后效,若真是条好汉,来日小弟自与他赔罪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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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林冲探庄之后,过了两月有余,皆是相安无事。
众铁匠也都举家迁到了聚贤庄,庄上农具就那么多,除却刚来几日忙碌,其余时候皆是闲暇。然不论工作与否,柴煦皆是厚待,人皆感念。
忽一日,柴煦聚了众铁匠在厅前。
“诸位来庄上已有两月有余,想必诸位也已经猜到了,俺请你们前来并非只为打造农具,今日和诸位挑明,我欲打造些许甲胄弓弩,不知诸位能否助我?”
此言一出,当下厅里便纷乱起来,虽说他们其中已经有些人猜到柴大官人所图不止打造农具,但当事情明白的摆在眼前时仍是吃了一惊。
当下不知道柴煦会拿他们如何,一个个不敢回话。
“诸位不要紧张,柴煦并非什么奸恶之徒。纵使不愿,亦不会失了性命,只不过短时间内要委屈诸位不得出庄,待遇一切如前,柴煦不会薄待诸位。如若愿助柴煦一臂之力的,柴煦亦有重金相配,愿来的,每个人安家费一百贯,月钱也有十五贯。”
一百贯!此言一出,底下更是嘈杂。这对一个平民铁匠来说已是想都不敢想的天价。水浒中好汉们动辄上千贯上万贯,导致很多看官认为在宋代时一贯并不值什么钱,但其实并不是这样。
根据宋史职官志记载,宋代的宰相一月的本俸也就三百贯,一个县令也就才十五贯的月薪。何况余下的平头百姓了。
水浒传原文中曾写道郓哥为了赚上三五十钱,提着雪梨满街绕着找西门庆。所以柴煦此番拿出这许多钱,对于平头百姓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听得柴煦如此大方,当下便有不少人心动,只见一个汉子当先说道:“大官人此话当真?”
柴煦一笑,向下一挥手,便有两个庄客捧着托盘进来,上面摆满了足两重的银锭。
“柴某虽称不上金口玉言,却也不是拿话哄人的主,凡愿做的,银两当场分发,断无虚言!”
“大官人声名在外,小的自是相信,愿由大官人差遣。”
那汉子本就已经心动,此刻见得银两,当下便拜倒在地。
余下众人见得那汉子带头,大半也纷纷拜倒表示愿意听从差遣。那两个庄客自分发了银两与他们,由王伦引着到屋后等待。
及众人散去,只剩几人正忐忑不安的立在原地。
柴煦也是一笑,说道:“诸位不必紧张,俺刚才说了,即使不愿做的,也可照旧领着工钱,只是委屈诸位这段时间就住在庄内,柴某好饭好菜招待,不会薄待各位。”
说罢挥手让庄客引着他们各回住处。
柴煦送罢了余下的人,起身来到屋后,正向着众铁匠交代时。忽听得庄客来报,说有一汉子正在庄外叫门,口中说着要找庄主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