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少华山内,距离信使派出已过十天。
史进走进厅内,发现只有朱武杨春二人,不由奇怪,问道。
“不是山寨议事么?怎的只你二人在此?陈达兄弟呢?”
朱武看见史进进来,当即请了史进坐下,而后才说道。
“哥哥且坐,陈达兄弟前去巡视山中关隘了。”
史进入座,却发现二人脸上皆无笑意,随即开口问道:“二位兄弟怎生如此忧愁?”
朱武叹了口气,答道
“还不是山下那个鲁达闹得。哥哥有所不知,昨日我与杨春兄弟守山左那处关隘之时。发现那鲁达已经开始着人往里射劝降书了。”
杨春也是揉了揉紧蹙的眉头接过话来。
“早先还寻思这胖大汉子只是力大难敌,却不料还有智计。山上喽啰统属杂乱,如何能保其心?如今不得已,才教陈达哥哥前后巡视,以安人心。”
朱武往后一靠,说道:“虽然可安一时,却也只是权宜之计。我等如今还管的住这些喽啰,凭的不过是那日所派的信使罢了。”
“如若没有梁山援军这么一股希望吊着,现在恐怕早就已经开始出现偷偷下山投降的人了。”
史进却是哈哈大笑,说道。
“二位兄弟何须为此事忧愁,俺与师兄交情深厚。他得信必来救援,如今估计已在路上。我等只消轮流巡视山前关隘,再坚持几日。待得师兄人马一到,便是那鲁达授首之时!”
听得史进此言,朱武却并未动容,只是苦笑一声说道。
“哥哥,我并非是怀疑柴大官人会不来援助。相反,自从五丈河一战传到此处后,我对柴大官人重义之事便是深信不疑。只是兄弟不知我寨中情况,我所忧的,是这少华山撑不到柴大官人到此。”
说罢,便开始向史进解释。
原来,这少华山,乃至于大宋江湖上的各个山头。多是架构混乱,就以少华山来说,自朱武三人之下,虽然是也有些许小头目。
但却统属不明,若有事务吩咐,或五人十人,或十数人乃至数十人。皆是由着寨中头领指派,也就是说,除了最顶端的几个头领。中间的小头领与喽啰之间并无从属,也并无调动之能。
因此也就导致,山寨对底层的掌控力微乎其微。
所以在前世王伦遭遇林冲火并之时,晁盖一行人只消拦住几个头领,余下的喽啰便是一个也不会上前救援。
皆因头领被拦,余下头目与喽啰平日里互无管辖隶属。头目便是有心相救,除却一些寨主心腹,在此危难之时,余下喽啰却是断然不会听从。
而到了如今,少华山所有要道尽皆被堵。山寨四员头领又被击退。便如同山寨之中被人拦住头领,此时的朱武三人,连底层喽啰的想法都无从掌握。
之所以还能在鲁达的劝降信下继续坚守,无外乎两者。
其一,是朱武三人往日威名尚在。
其二,便是向梁山求援信使消息。
“但这种平衡也是脆弱的很,若是有上三五个喽啰丧胆,当真偷偷逃下山寨投降。登时人心便散,我等便将彻底丧失对山寨的掌控,只能束手就擒。”
史进方入绿林,听得朱武言说,顿觉奇怪。不由问道:“依兄弟所言,绿林中人大多有此弊端。以兄弟之智,却如何未曾及早发现,补上此缺?”
“俺岂有柴大官人之雄才。”朱武摆了摆手,随后说道。
“如欲架构得当,或有威望,或有心腹。即使两样都无,那也需有钱粮。如今我等三样皆缺,若是胡乱安排一通,到时下面互相不服,又都有人马掌管。败亡怕是还要快过如今一团糊涂,现下起码还能把人拢在我三人手中。”
史进思量片刻,开口说道:“是了,若是俺无有庄主之子身份,又无钱粮在手。怕也难拢庄户之心。”
“现下既是如此危局,兄弟叫我几人在此。是否已有了破解之法?”
朱武站起身来,苦笑道:“也不算甚么破解之法,不过是因为山上只有三处关隘。我四人分别把守,吃饭睡觉尽在关上。靠这点凶名拖些时日,只盼柴大官人尽快来援便是了。”
几人都是干脆之人,当即便是分守各关。陈达史进各守一处,杨春朱武因武力低微,合守一处。
上关守过一日,史进便知朱武所言不虚。关上人心浮动与朱武所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心下便是暗思,只因我一人之事,却如何好把他们卷进来。至于今日,使其基业不稳。
沉思半晌,史进当即决定。如若明日师兄人马仍然未至,便出关劫营,能胜最好。如果不胜,也不连累他们。
翌日,眼看天已擦黑。山下依然毫无动静,史进当即穿了披挂。身旁拄了那杆三尖两刃四窍八环刀,在屋内静坐。只待三更天到,便要杀出关去。
闭目不知多久,只听得一阵敲门声。
史进心下了然,是时候了,当即提了兵器,昂首阔步走出门去,跨上那匹火炭赤马。
周围喽啰皆是望来,不知史进意欲何为。
史进环视一圈,张口说道:“我得消息!我师兄柴煦所带援军今日便到!如今只需三十个会骑马的随我下山劫营!里应外合,便可轻易破之!何人有胆随我前去!”
史进高声呼喝,众人却是静的出奇。
许是夜间寒气深重,史进坐下赤马不由打了个响鼻。这一声把史进拉回现实,看着面前鸦雀无声的喽啰们。史进不由失笑一时,说道。
“既如此,尔等谨守关隘,我下山劫营,接了梁山军马,便赶回来。”
说罢,双腿一夹马腹,便是来到关门之前。
然而,许是被史进豪气感染,身后竟是默默跟上了十八个骑兵。
史进环顾四周,笑道。
“十八骑,足矣。小时候,俺曾经磨着庄上的教书先生给我讲些英雄好汉的故事。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那飞虎将军李存孝,只凭十八壮士便破了长安!令人神往。史进虽不敢与飞虎将军相比,但官军大寨也难比长安坚城!今时我等并肩,如能破了大寨接引梁山兵马到来,史进定然不负各位!”
说罢,见周遭壮士皆是蓄势待发。于是教人大开关隘大门,随即一夹马腹,连同史进共十九骑,一同呼啸着冲下山去!
不多时,便有人报与朱武。来人一见朱武便喜滋滋的说道。
“寨主,大喜!梁山援兵到了!”
朱武与杨春皆是喜形于色,当即追问道:“你说的可是实话?梁山军马到了何处?谁人领军?”
那喽啰挠了挠头,说道:“这些小的也不知道,皆是史进头领告知我等的。”
朱武觉得蹊跷,当即便教那喽啰把来龙去脉尽皆讲给自已。
听罢,笑着对那喽啰说道:“既是如此,想必不错,定是那梁山援兵到了。你且回去,按着史进头领留下的命令,谨守关隘,待梁山援军前来解围。”
等那喽啰带着喜色出去之后,朱武面色猛地阴沉下来。
“胡闹!这史进怎可如此!”
杨春奇怪,说道:“哥哥,为何这样说?那史进言之有物,想必所言不虚,况且史老太公还在山上。其定然不是逃走,哥哥缘何发火。”
朱武此刻已是开始穿起披挂,说道。
“史进重义,岂会独自逃跑!梁山援军定然未至,否则史进定然来与我等商议一齐下山内外夹击,岂会只带十几人单独劫营?”
杨春不知具体,但见朱武急切却也没有多问,只是随着朱武一起穿起披挂,口中说道。
“是否也知会陈达兄弟一声?小弟虽然不知哥哥意欲何为,但陈达兄弟武艺比你我都高,有他在此,更添一番助力。”
朱武听得,连声应道。
“有理有理!速速派个心腹前去,告知陈达,就说今夜事急,教其速速带人前去内寨,护卫在史老太公左右,不得教任何人接近!若是官军破寨进山,便带上史老太公从后山爬下去,生死由命罢。”
说罢,朱武披挂已毕,当即大步出了房中,开始聚集喽啰。
杨春遣完心腹也跟了上来,盏茶时分,两人便聚二百余喽啰。
朱武当先说道。
“我等被困山寨已有半月!今日,终于到了扬眉吐气之时!山下梁山军两千军马已至!领军之人正是力敌四将的柴煦柴统制!副将乃是大破祝家庄的杜壆杜千总!”
柴煦和杜壆的威名,经过祝家庄一战后已然在江湖中大肆传扬,听得此次乃是二人同时领军。少华山的喽啰们无一例外,尽皆士气高涨,激动无比。
朱武见此,略略点了点头,趁着士气未落。当即说道。
“众位随我下山!与梁山军马会合!先杀光这群鸟官军!再跟着柴统领攻破华阴县!破城之后,府库里的银钱,便都是我们的!小的们!富贵就在眼前,随我冲啊!”
随后跟杨春打头,领着这二百多喽啰一齐冲了下去。
行进之间,不同于杨春的疑惑和喽啰们的狂热,朱武此时的心情可以说是糟透了。
他本不想对史进说此实情,只是山寨有三关,若叫自已和杨春二人各自独守一关,恐不稳妥。因为他有自知之明,知道杨春和自已都是本事平平,单独在关上难以压住军心。故而不得不与史进言明。
但说开之后,其实朱武倒也并未太过担心。只因前时收下礼品之后,史进果然从未回礼,也并未与少华山产生分毫联系。
这让朱武觉得史进是个知进退的沉稳之人,却不知他未曾回礼联系,皆是因为柴煦和史老太公不允。才让朱武误判史进性子。
今时不由暗道:‘事已至此,只能赌了!史进下山袭营,此事已再无转圜余地。只因史进下山,若不给关上喽啰希望,恐怕出关之时,喽啰便会集体哗变献关。’
‘可既说此话给了喽啰希望,若是今夜劫营胜了还好。但若败退,且梁山援军也未至。大起大落之下,自已岂能继续压住他们?索性押上全部筹码,若能劫寨成功,方有一丝生机!’
朱武杨春行了一会,便见官军大寨左侧燃着冲天大火!寨内乱纷纷的呼喝,伴着喊杀声。寨门一片血迹,满地狼藉。
朱武当即咬一咬牙,与杨春高呼一声。跃马也从左侧便杀了进去。
官军此刻正专注于史进,不想后面又来一支军马,当下无备。竟然被其一时占了些许便宜!
不过其中毕竟有小种经略相公麾下宋军精锐,只一会便反应过来,纷纷开始在下级军官的指挥下结阵绞杀过来。朱武杨春本就无甚本领,一时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直觉官军无穷无尽,直到此时,朱武依然在一边杀敌一边呼喝鼓舞士气。
官军强于精锐,而少华喽啰此时内心有朱武灌注的那股希望在,竟然也是撑住了官军绞杀未曾溃散!
而另一边,鲁达此时正被史进气的跳脚大骂。
你道为何,原是史进此人洪福齐天,或许也是命不该绝。就在其突入寨中放火之时,随手一箭竟是点燃了官军马厩!
马匹毕竟牲畜,却是如何见得了火!
当即便惊,各自纷纷挣扎,有的马匹被缰绳拴着无法逃脱,活活被大火烧死。而更多的则是被烧断了缰绳,四散奔逃。这才给了史进机会能够左冲右突。
若不是马匹四处奔逃搅乱官军,史进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掀起如此大的混乱。
而鲁达此时若非因马匹惊逃,无法追赶史进。史进这十数人早被鲁达轻易镇压。
正是这一箭造就的两个巧合,救了史进性命!
然鲁达此人并非莽夫,只怒骂一阵过后,便迅速转变心态投入指挥。既然无法亲自赶上,便教麾下儿郎上前绞杀。
官军毕竟人多精锐,且又有鲁达这般军中宿将在彼指挥。不多时,少华山两拨人马便是逐渐现了颓势。
与此同时,少华山大约十里之外。柴煦眼见少华方向燃起冲天大火,照的亮如白昼。心下大惊,暗道莫非少华山寨已破?于是当即号令全军停止休整,火速朝着少华山奔袭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