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他也不记得说过多少次了。
“我等你回来。”妻子给他打上了领带,为他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
“好。”他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妻子的脸颊。
第一百次?第一千次?还是第一万次?
只是这一次有些不一样。
2017年8月30日,上午10点12分。
联合州联合市,曼哈顿广场,月光公寓2011号。
“您有一封语音留言,滴……”
公寓中的座机发出了机械女声,接着传来了他的声音:“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不接电话?现在情况很糟糕……到处都是感染者,回家以后别到处乱跑,我没事,知道吗?我会回去找你的,我一定会回去的……”
“咚咚咚!”
房门突然被人敲响了,门外传来了国民警卫队士兵的声音:“开门!我们是国民警卫队!请配合我们的疏散计划前往指定安全区!”
屋内的女人把电话座机上的语音六点关掉,看向房门口,脸上的表情很是犹豫。
她戴上口罩走到门口,打开房门看向外面的士兵。
士兵们端着枪,戴着防毒面具:“该走了女士。”
“我丈夫他……他还没有回来,我想等他。”她怯生生地说着,恳请对方能够宽限一些时间。
“我们的任务就是安全护送你们离开,到安全区去,所有人都会去安全区待着,我们会给你们提供水和食物的,好吗?”士兵耐心地和她解释着,可她的心里却一直惦记着那个仍未归家的男人。
“可是……他一定会回来的,我不能离开这里。”女人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的眼中充满了对丈夫的思念和担忧。
“女士,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您必须明白,现在的情况非常危险。如果您留在这里,我们无法保证您的安全。”士兵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他们已经见过太多像她这样的情况。
女人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好吧,我跟你们走。但请你们一定要找到他,把他带到安全区来。”
“我们会尽力的,女士。请您收拾一下随身物品,我们马上出发。”士兵们让开了一条路,等待着她收拾东西。
女人回到屋内,迅速地收拾了一些必需品,然后拿起一张和他的合照,揣在怀中。
“请再等一下。”她对门口的士兵说。
士兵们也没有着急催促,他们分出几个人去下一家敲门。
“亲爱的……巴恩斯·罗德里格斯……”她拿出一张便签纸和一支笔,伏在桌案上一边写,嘴里一边轻声念叨着。
她手中的笔尖划过纸张,留下了一行行清秀的字迹:“我和国民警卫队去了新的安全区,希望你平安。请不要担心我,我会一直等你。”
“爱你的……”她顿了顿,最后写上了自已的署名,“艾许莉·罗德里格斯。”
她在冰箱上贴上了这张便签,带着行李,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公寓内的格局,这里还和那天他离开家去工作的时候一样,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在巴恩斯离开之前,他曾经轻轻地在艾许莉的脸颊上留下一个吻。
就像往常那样。
丧尸出现的太快了,没有人能幸免于难,电视上不断播放着令人感到不安的新闻,街道上时不时传来枪声和惨叫声。
她不敢给巴恩斯打电话,她怕自已一通电话打过去害了正在躲避丧尸的丈夫。
巴恩斯是个银行经理,他是个斯文的男人,比起那些五大三粗的传统美国男人,他总是彬彬有礼,对任何人都温润如玉。
“巴恩斯……”她轻声念起他的名字。
2017年9月1日,下午14点11分。
联合州联合市,曼哈顿广场,月光公寓2011号。
门外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拿钥匙开锁的声音。
“咔!”
房门的锁被打开,巴恩斯身穿一身白色的衬衫走进了房间里,汗水打湿了他的衣服,那衬衫黏在他的肌肤上,透过衬衫能看到他的皮肤。
他喘着粗气,身体随着他喘息的动作上下摆动着。
他的右手拎着一把沾满血迹发黑变形的金属撬棍,眼神无助地看着昏暗的房间,却发现空无一人。
“艾许莉……”巴恩斯低声念叨着走进了房间里,伸手打开了灯。
昏暗的房间亮起的灯光让他觉得有些刺眼,他眯起了眼睛,片刻之后又睁开,家中的环境让他觉得熟悉和安心,可是那个他最希望见到的女人却不在了。
他在房间中查找了一番,找到了冰箱上贴着的那张便签纸,他来不及给自已洗个热水澡或者换件衣服,转身就又离开了公寓。
他摸出了自已的手机,屏幕已经碎了,他按了两下也没办法把手机屏幕点亮,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又把手机装回了口袋里。
巴恩斯自言自语着:“我一定会找到你。”
他走出月光公寓,街道上一阵萧条的景象。虽然这里并没有直接被丧尸袭击,但是空气中依旧飘散着令人感到不安的腐臭味。
艾许莉的样貌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地浮现,他现在巴不得自已能化作一只鸟,立刻飞到艾许莉的身边。
美好的回忆在他的眼前不断地闪过,他想起那天下午和艾许莉第一次见面,她穿着一条浅蓝的连衣裙,脸上的笑容像阳光一样温暖,当时他就下定决心要和这个女人过一辈子。
他的回忆逐渐清晰,他想起两年前和艾许莉结婚时候的情形,神父严肃而郑重地询问:“巴恩斯,你是否愿意娶艾许莉小姐为妻子,无论富贵贫穷,无论健康疾病,无论顺境逆境,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保护她,直到死亡将你们分离?”
巴恩斯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愿意。”
她眼中含泪,却面带微笑地看向自已。
“艾许莉小姐,你是否愿意嫁给巴恩斯先生为妻子,无论富贵贫穷,无论健康疾病,无论顺境逆境,都爱他,支持他,尊重他,陪伴他,直到死亡将你们分离?”神父微笑着看向艾许莉。
艾许莉深吸了一口气,巴恩斯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那加快的心跳:“我愿意。”
鲜花和掌声充斥着巴恩斯的视线,转眼间又把他带回了残酷的现实,街道上残破不堪的景象不断地提醒他,这一切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他握紧了手中沾血的撬棍,朝着安全区的方向走着。
2017年9月4日,晚上19点33分。
联合州联合市,车站街安全区。
“艾许莉,最近不太安全,你要保护好自已。”一个亚裔女性幸存者小声对艾许莉说。
艾许莉看着手机屏幕上巴恩斯的照片,怔怔出了神。
“艾许莉?”
“啊,抱歉,我刚才走神了。”艾许莉回过神来,对那位亚裔女性抱歉地笑了笑。
“真是个可怜的女人。”亚裔女性同情地拍了拍艾许莉的肩膀,“国民警卫队那群人不太……总之,离他们远点。”
艾许莉点了点头:“谢谢你,廖。”
“我听说有女人被他们带走了就再也没出现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廖小声说着,眼神四处扫视着。
“他们为什么要带女人走?”艾许莉对此感到不解。
“还能为什么?现在这个状况,每个人压力都很大,女人对那些男人来说是累赘,他们对女人只有最原始的欲望……”廖越说神情越是严肃,仿佛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一样。
“喔……廖,你这样说太偏激了……”艾许莉听到她的话,感到不可思议,难以接受。
廖见她不认可自已的说法,更加来劲了,她凑近了些继续说:“男人都是一群靠不住的家伙,那些男人根本管不住自已的下半身……”
艾许莉见劝不住她,也不再说话,心里想的全是巴恩斯。
廖依然喋喋不休地说着:“一旦到了这种时候,我们女人就要团结起来保护我们自已,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你要相信我,艾许莉。丧尸疫情爆发之前这些男人就是天生的强奸犯,现在没了秩序更是一群只知道对女人垂涎的淫魔……”
艾许莉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廖的话太过偏激,不过在这个情况下,似乎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有些偏激,有些精神不正常,这似乎才是“正常”的。
“艾许莉,你有听到我说的话吗?”廖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嗯,我听到了。”艾许莉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试图掩饰内心的情绪。、
“我最近……”廖的表情突然变得神秘兮兮的,“加入了一个新的组织,他们主张维护女性权益。”
艾许莉问:“我记得你之前就是NGO(非政府组织,即民间组织)的成员,叫什么来着……”
“玫瑰维权会。”廖说,“新的组织和玫瑰维权会理念是一样的,只不过现在的玫瑰维权会已经不能再有效为女性提供保障了,接下来的话要靠我们自已了。”
“好吧……新组织叫什么名字?”艾许莉不感兴趣,不过出于礼貌她还是问了。
“保密。”廖更加神秘兮兮地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然后转头走向了安全区的另一边,不知道要去做些什么。
艾许莉点了点头,虽然她不认可廖说的那些话,但是却也没有直接否决廖,毕竟廖说这些话的初衷是希望自已能够安全。
她太温柔了,即便是面对浑身长满了尖刺的廖,她也总是保持着一种宽容和理解的态度。
在这个动荡不安的时代,每个人都有自已的恐惧和焦虑,廖的言辞或许只是她内心深处不安的体现。
廖的话并不会让她对男性有什么偏见,她的人生阅历告诉她人的善恶和性别没有关系。
“至少巴恩斯一定不是那样的人。”她看着廖远去的背影,像是在回复她对于男性的恶意。
2017年9月5日,上午10点12分。
联合州联合市,唐人街。
“你醒了……”出现在巴恩斯面前的是一张陌生的亚裔面孔,他有些惊慌失措,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是谁?这是哪里?”巴恩斯从床上坐了起来,紧接着感到一阵晕眩,眼前的场景突然旋转起来,他又倒在了床上。
“别着急,你晕了两天了,慢些起来,我给你吃点东西。”那个亚裔男人从桌子上拿起了一个热乎乎的馒头递给他。
巴恩斯撑着坐起来,接过馒头:“谢谢……这是什么地方?你是谁?”
“余均,这是我的中文名字。”余均用有些蹩脚的英文回复他,“这里是唐人街。”
“所以你是中国人?”巴恩斯咬了一口馒头,他有些记不起当初发生了些什么,自已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余均点了点头:“你已经晕过去两天了,到这里的时候浑身是血,我们给你洗干净了衣服……我不知道你怎么会晕倒在我们街上,你身上没有伤痕,也没有感染的迹象,不知道你到底怎么了……”
巴恩斯皱着眉头:“我有低血糖的毛病……经常晕倒……”
他也暗自庆幸,自已晕倒之后没有被丧尸吃掉,而是被面前这个好心的中国人给救了。
他突然想起了自已此行的目的,翻身下了床,尽管脑袋有些晕眩,但是他仍然强撑着摸到了自已的衣服又穿在了身上:“谢谢你帮我,我现在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等灾难过去了,我会回来找你的。”
余均默默地看着他,直到巴恩斯穿好衣服,他才开口说:“你的撬棍在门口的椅子上放着,如果需要枪的话,我也可以给你一把。外面全是吃人的怪物,现在还是晚上,小心一些为好。”
巴恩斯一愣,显然他没想到余均会给他提供如此大的便利。
他看到了门口椅子上放着自已那把沾血的撬棍,拿在手上掂量了一番,还是熟悉的重量:“你为什么要帮我?”
“互帮互助,这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余均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把Glock-17手枪,丢在了桌上。
“谢谢。”巴恩斯拿起那把手枪别在腰间,“我……”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只见余均摆了摆手。他明白自已多说无益,便直接转身走了出去。
唐人街上十分冷清,许多人都已经被国民警卫队撤走,整个唐人街也不剩下多少人,只有余均和一些不愿意跟随国民警卫队的中国人还留在这里。
铁丝网栅栏依旧在那里矗立着,仅存在这里的中国人在栅栏上方放置了木板,方便人从栅栏上方进出这里。
那些还没有睡的中国人站在街道上,目送着巴恩斯码走向那处通道。
巴恩斯穿过人群,在那些中国人的目光注视下,顺着那道木板爬了出去,重新踏上了前往安全区的道路。
2017年9月6日,午夜0点49分。
联合州联合市,车站街安全区。
尸体,一地的尸体。
有国民警卫队的,还有许多看起来像是平民的尸体。
巴恩斯在这尸山血海中不断地翻找着,他感到害怕了。
多少次直面丧尸他都没有害怕,多少次死里逃生他都没有害怕,可这一次他真的怕了。
他的内心已经开始责备自已来得太晚,责备自已昏睡在了找她的路上。
绝望的心情充斥着他的内心,他看着昏暗的灯光下那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忍不住大喊着:“艾许莉!”
回应他的只有深夜的疾风和不远处传来的丧尸的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