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溶自穿过来,一直循规蹈矩。
大宣的风土人情和世俗忌讳也有所了解,因为出身寒微不懂什么规矩礼数也很正常。
除了作了些文章诗句,行为并无任何不妥,难道……从几句诗几个字就能发现他的秘密?
不会的,连原身的母亲何氏都没发现这具躯壳换了个灵魂,何况从未有过交集的凌晖。
辛溶缓了一口气,随后低头敛目的进了方夫子书房。
屋内又换了花味暖香,细嗅是栀子的味道,方夫子背对着他们站在书架前,翻找书籍,堆在书桌上的几摞书册歪歪扭扭,花白的发髻簪着一只素碧玉簪,屋内燃着黑炭,厚厚的外袄解开放在架子上。
刚从屋外进门的辛溶和凌晖说话还带着冷气,“拜见夫子。”
冷气很快变成丝丝白雾。
凌晖习武倒还好,辛溶的脸颊却冻的有些红,没什么血色的脸上仿佛涂了层红脂,瞧着比白日里更鲜活。
“来了啊,”方浩笃找到了书册,“听方为说明久今日膳堂内做了首诗,不知可否写下来让老夫一观?”
辛溶忖了忖,“学生愚作,”又悄声:“只是首打油诗。”
只见桌案上已经摆好了笔墨,方夫子也不抬头看他,好似不在意的翻着书。
辛溶敛下目光,走到桌前拿起檀木笔,他写的不算慢,书房内烛光微动,一首打油诗便出现在纸上。
辛溶写罢放下笔。
“ 眼睛长在屁股上,只认衣冠不认人,”方浩笃笑了笑,转头问凌晖:“你觉得你明久师兄作的打油诗如何?”
凌晖默了默,目光扫过辛溶的眉眼,道:“恰如其分。”
方浩笃音调微扬道:“你真觉得这诗恰如其分?”
“许扬等人恶语伤人,贬低嘲笑同窗,作诗讽刺回去,”凌晖接着道:“说他们是只认衣冠的小人恰如其分。”
方浩笃走到桌前,拿起笔,“随口作诗,可以不华彩丰赡,也可不遵平仄韵脚,偶有讥讪谄谀也可称作性情。”撂下笔,“可文之一道最忌剽窃挪用,粗鄙低俗!”
辛溶听到这里,呼吸都屏住了。
【辛溶:你不是说这是架空的小世界,没有李白杜甫这些大家诗词吗?】
【系统:对啊。】
屋内虽炭火不熄,但方浩笃的话如屋外松枝上挂着的寒霜一般,辛溶却只觉得冷汗都惊出来了,他只当自已抄袭前人诗句被方夫子知晓了,羞愧难当,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明久不知其中细微末节尚有理由。”
“你在京都待了十年,出入高门,应当知晓官场上最喜高雅开阔,粗俗的字眼不可出现在纸上,晨间明久在膳堂作了这首诗,一直到夜间你可曾提醒过他其中忌讳?”
凌晖愣了半刻,“并未。”
方浩笃拿起那张纸,指着他圈起来的‘屁股’二字对辛溶说:“日后你若科举入仕,被有心之人拿这首打油诗作文章,你撂不开粗俗二字。”
文人注重名声,辛溶很快会意,暗暗嘘了一口气,深深弓腰行礼道:“多谢夫子教诲!是辛溶无知,和之意师弟无关。”
日后那些骂人的诗句文章千万不能随便脱口!
凌晖确实知晓文人需高雅不可轻俗,但他前世今世狂悖惯了,辛溶作的这首打油诗对在军营中听惯了死爹骂娘的他来说,乍一听听不出哪里粗俗。
“你出身不高,又还未科举,现在和你说些官场忌讳还太早,但日后切记不要逞口舌之快。”
看着辛溶一双明净的眼睛懵懂无辜,不似主动挑衅之人,身子又弱不禁风,若口舌上再忍让恐受人欺凌。
方浩笃又接了一句:“若是像今日这般师出有名也无妨,但切记不可留下书面证据。”
辛溶接过方浩笃手中那张‘证据’,十分自觉地扔进炭火上烧了。
“先生放心,若不是您让我写下来,我肯定不会写的。”
这话说的方浩笃心里有些虚,他就是故意让辛溶写下来好以此来教导一番,干咳了两声,说:“你们二人是师兄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今日明久言语中有所不妥,之意并未提醒,”方浩笃又捻着薄须讲,“之意今日也大有不妥,明久可知?”
大有不妥?炫富?
辛溶有点不确定,既然方先生都说凌晖出入高门那肯定不是一般的高,京都高官子弟有钱也很正常。
“学生不知。”辛溶认错很快,头低的更快。
“奢者狼藉俭者安,一凶一吉在眼前。”方浩笃听到江夫子说凌晖带去讲义堂的文房四宝是四大名品后眼角抽了抽。
他出身文学世家,这四大名品他也是拿来收藏,轻易不用,凌晖却当普通笔墨一般。
这广平侯府真的如此富贵?
就算再眼馋那上品龙尾砚,为了保住师道尊严,方浩笃也不能开口朝弟子要来一观,只告诉凌晖:“这高陵县虽隶属京畿道,但和京都离的远,你在京都养成的奢逸之风正好在此处改改,日后不要如此做派,满桌珍馐让其余学子背后如何议论?”
就是!辛溶也满心赞同!
凌晖俯首说:“是,学生明日就改。”
方浩笃满意地点头,辛溶和凌晖尚未成年,加以管束何愁不成才?
“嗯,”方浩笃抿了口热茶道:“最近高陵县内不怎么太平,城内有不少京官禁尉,城外也聚了不少灾民,无事就不要出入乱逛了。”
这京官禁尉就是凌晖招来的,他自然知晓,辛溶也从马车小哥那打听到了高县令被押,二人自然应下。
灯烛融的很快。
方为安静地守在方夫子左侧,研墨添水,没有丝毫困意。
方浩笃抬眼看了辛溶写的课业,字体不清晰笔画不连贯,参差不齐的实在看不下去,皱了眉。
走到辛溶手侧,接着又教他写了几个。
从握笔运腕开始,笔势笔锋收捺点勾一一改正,看出了辛溶也有些功底就是手腕无力,需要下些功夫。
方浩笃回到桌前,拿起了几本刚才翻找的书册。
“这是我给你找的几本字帖,我幼时临摹的钟繇的《宣示帖》、《荐季直表》拓本,方正规范、笔画端谨,正适合你现在临摹。”
【系统:进账+1!+1!】
眼看就要到亥时,方浩笃也给了凌晖几本字帖,便让凌晖先回去了。
“学生告退。”
月光在云雾中隐现,寒风中夹杂着雪片。
刚出清风学堂大门,在外守候的知言便从马车上跳下疾步过来:“少爷!不好了!”
“京都那边的人找过来了!”
“说要接少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