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驴子没再吭声,现在是一个经济社会,每一个人都在抓紧时间奋力抢钱,没有几个人还会发扬风格做好人好事,自已的这点业务,利润太低了,耽误了人家的时间,当然不被欢迎啦!何况,就连他自已这么不着急挣钱的人,平时对人不也是这么一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吗?
所以,若是有人这么对待他,二驴子从来不会生气,并对此深深的表示理解。
他走到胖姑娘指示的桌子那里,找了一个方方正正,大一点的快递,把信封放在上面,先把写好的信塞了进去,然后拧开胶水瓶盖。从前的邮局里,都会在大厅里摆放着一张大桌子,桌子上粘着一个大信封,让人们寄信的时候,照着信封上面的形式填写。旁边摆放好圆珠笔,还有一个空墨水瓶,里面倒着粘信封用的浆糊。一根吃冰棍剩下的小棍,因为像是一个长条的小板,正好可以当做抹浆糊的工具,插在墨水瓶里,随时欢迎前来寄信的人们使用。
现在的大厅没有,被银行占用了,大桌子没有了,地方都被快递占了。笔没有了,需要向服务人员借,浆糊也变成一瓶粘别的不成,唯独粘邮票还能凑和的胶水。
二驴子倒过胶水瓶,控了控,瓶口是那种封着口,但是上面密布小孔的封堵,这样即使倒控,胶水也流不出来,好在瓶子是塑料的,可以挤一下,出了点胶水,二驴子把胶水抹在信封口,粘好了,再把三张五角的邮票,都抹上胶水,粘到信封的左上角。
把胶水还给胖姑娘,胖姑娘正忙着,只是鼻子里嗯了一声,没顾上抬头看他。二驴子也不在意,走出屋子,看到在房前右手边,确实有一个绿色的邮筒。他把信塞了进去,还特意往里看了看,里面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
二驴子拍了拍手,完成了一项工作,下一站老朱家杀猪菜饭店。他抬头看了看太阳,太阳眼看着就要正午,要是按照约定的时间,怕是时候不早了,二驴子骑上车子,一路猛蹬,好在刚才记住了地址,眨眼的功夫,二驴子停在了饭店的门口。门口停着几辆电驴。现在,二驴子已经知道,这种屁股不冒烟的摩托车,是近些年非常流行的交通工具,不用脚蹬,不用烧油,充满电,一拧车把,跑的飞快。这种车,一经问世,便是畅销,现在差不多家家户户都买了这种车。当然,这个家家户户,却少了二驴子家。
他支好自行车,仔细的把车锁好,把钥匙塞进裤兜里,抬脚迈进饭店。
饭店不大,看着倒是挺干净整洁的。四面洁白的墙壁,顶上挂着的吊灯发出柔和的光芒,风扇不紧不慢的吹着。总共差不多十几张桌子,桌上铺着暗红色的大桌布。虽然是饭点,吃饭的人并不是太多,但多是三五个人,坐成一桌,边吃边聊。
唯独紧挨着柜台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位女士,她那红色的衣服,和桌布几乎混为一色,若不是二驴子特意寻找,还不一定能看到她。
之所以认定是她,是因为她那张桌子上,放着一团白色的围巾。红衣服,白围巾,正是约定人的装束。
那个女人正拧着身子,和柜台后的老板有说有笑。因为女人背对着门口,所以二驴子看不到她的脸,看后影,女人的头发并不长,但全烫的弯弯曲曲的,按二驴子的说法,看着就是一个鸡窝。那女人一只胳膊架在柜台上,另一只手兰花指状的捏着一支过滤嘴香烟,不时自我感觉优雅的送到嘴角吸上一口。
与她正在说笑的老板,是一个五十左右的男人,长的白白胖胖的,应该是长着连鬓的胡子,但刮的很干净,泛着青白的光。一双眼睛本就不大,一笑更是眯成一条缝,但这条缝隙里,却不时流露出阴冷的寒光。这个人应该很是高大,在柜台后面坐着,比女人还要高出好大一截。
二驴子从拿着的买东西人家赠送的可降解环保购物袋里,拿出了一本《读者》,这也是提前说好的,他拿着那本杂志,走到女人身后,背诵着那两句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诗是好诗,但用地方方言说出来,却怎么听怎么别扭。
那女人一听,把身体扭了过来,同时嘴里发出了一声惊叫:“啊呦!这是个什么东西啊?”
原本,二驴子看那女人的背影,两支胳膊很细,就冒冒然得猜测女人应该是那种身材纤细,小脸,或者细长的脸型。但等到女人转脸一看,也有点意外,这一张脸,应该就是那种评书里说的铜锣似得一张大脸,再配上满头的卷发,更使的这女人给人一种头重脚轻的感觉。
女人惊呼的张开大嘴,二驴子目测他家的大个馒头,不用掰开,就能直接扔进她的嘴里。
女人的相貌倒也说不上漂亮,但是,这张大嘴巴,却让二驴子有些心动。人们都说:嘴大吃四方,看这样子,这女的肯定有着超于常人的交际能力。而二驴子这辈子都痛恨自已这副德性,要相貌没相貌,要口才,一张嘴简直笨的就像棉裤腰。所以,他在心里,曾经暗自发誓,这辈子必须要找一个能说会道的老婆。
但是,半辈子过去了,也没找到。难道,这个女人就是他一生都在苦苦寻找的人生另一半?他的心跳不觉加速,头脑连同嘴巴也活跃了起来,竟然对自已黑色幽默了一把。
“请您看仔细了,这可不是个东西,这是个人!”他自我解嘲的轻笑了一下,“不过,确实挺对不住大伙儿的,脏了大伙儿的眼。但是,这也不能怪我啊!谁不想光光溜溜,漂漂亮亮的往人前边站啊?但是,谁让咱娘没能给咱一副好皮囊呢?既然生就这样了,总不能回炉再造吧?只好腆着脸,勉强往人跟前凑了。”
“你长的丑,我们也怪不着你。自已个儿在家里照着镜子,慢慢瞅就行了。”女人得理不饶人,依然嘲讽着二驴子。“可你千不该万不该,还腆着个丑脸,满世界的乱跑,出来吓人,影响市容市貌,这就是你的不对啦!”
“哎~”二驴子叹了口气,“本来我也不想啊,可是,有一位漂亮的神仙妹妹,非要与我私订终身,约我在这里见面,没办法,我也只好趁着这会儿人少,偷偷的跑这儿来啦。”
就连二驴子都不相信,这些鬼话,竟然是从他嘴里蹦出来的。又有哪一个女人不喜欢被别人赞美?果然,那个女人,被他这么一夸,眼神迷离了起来,说话的语气也缓和了,轻声的问:“你就是那个与我约好,在这里见面的那个人?”
“是啊!要不是漂亮的神仙妹妹约的我,给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擅自往这里闯啊!”二驴子恍惚的听着,自已的嘴继续鬼话连篇。
“可是,要求约定的那个人,戴鸭舌帽,戴墨镜的呀!”女神轻声的问。
二驴子在她问的时候,默默的从环保袋里掏出来帽子墨镜戴上,自作潇洒的来回走了几步。
“哦,那应该就是你了。”女神看着二驴子的尊容,神情有点黯然,但很快,她又活跃了起来,“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种缘分。为了缘分,咱们先吃饭。”她忽然提高了音量,“老板,点菜!”
其实,她根本就用不着这么大声的,因为老板一直就在他后面坐着看戏呢。
很快,两个人的桌子上,摆了满满的一桌子菜,什么溜肝尖儿,爆炒腰花,爆炒心片,夫妻肺片,清蒸猪脑,酱焖大肠,酱爆猪肚。二驴子看着源源不断往上端的盘子,直觉得心在滴血,“这哪里是个过日子的啊!”他真想大喝一声,“这就够啦,再多了浪费啊!”
但是看了看对面的女神,女神已经抡开胳膊,甩开腮帮子,张开大嘴,风卷残云的开吃了。她正伸筷子去夹大肠,见二驴子愣愣的看着她,就招呼着:“吃啊!吃啊!别客气。哦~对啦!”她恍然大悟似得,“是不是应该喝点酒?”也不等二驴子反应,就又喊了起来:“老板,上瓶红酒!”
酒很快拿了过来,并启开了瓶子。两个人面前,同时放上了两个高脚杯,女神提起瓶子,给二驴子倒了半杯,给自已的杯子也倒上。她拿着杯子,让红色的酒液在透明的玻璃杯里轻缓的流动,她看着他,二驴子端起酒杯,先把鼻子凑过去闻了闻,倒是有一股香甜的葡萄味儿。轻轻抿了一口,没有想到,却涩的满嘴发苦。
二驴子咧了咧嘴,“这是什么破酒啊?这么难喝?”
女神嘴角浮上一抹嘲笑,“破酒?你喝过吗你?这可是法国进口的拉菲!这酒在喝之前,要先像我这样,让酒在杯子里旋转一会儿,这叫醒酒,唤醒沉睡的酒魂,再喝下去,才能回味无穷。慢慢学吧你。”说完,一扬脖子,半杯红酒就倒了进去。
二驴子就拿着酒杯,转动着红酒。却看着女神左一杯,右一杯的喝着,心里琢磨着:“这样的败家娘们儿,谁家养的起啊?”
他有心离开,却总觉得那样,实在很不礼貌。他小口轻啜着红酒,看着女神大口的喝酒,大块的吃肉。竟然多少的喝出了一点儿感觉。
不过,他也真的开始怀疑自已的眼睛,就那个身材纤细的身体,竟然把那么一大桌子的肉菜,迅速的填进了嘴里。她仰起脖子,倒进了第三瓶红酒的最后一杯,打了个饱嗝,“好了,我吃饱了脑袋有点晕,就不陪你了,你慢慢吃啊。”
说着,站起身体,摇摇晃晃的往店外走。原来,女神一直坐在桌子后面,只看着瘦削的肩膀扛着一个大脑袋,有点不太协调。这回走出桌子后面,看到那么细的胳膊腿,竟然拥有着一个赛过九个月身孕的肚子,虽然看着怪异,但是可以理解,要不然,那么一大桌子肉菜,总不能凭空消失了吧。
女神穿的是红色连衣短裙,就连脚上穿的,也是一双红色高跟的拖鞋。这几年,拖鞋,竟然也成了中国人穿搭的流行元素,不论是脚步匆匆的打工族,还是悠闲散步的有闲阶级,都有一款适合自已的拖鞋。
就连很多年轻的姑娘,也都爱穿各种颜色的高跟拖鞋。像二驴子这样的光棍汉,只要是见了一双光洁柔润,白里透红的双脚,踏着一双暧昧颜色的拖鞋,走在大街上,眼光就会不由自主的跟随上去,想入非非。若是上面还有一双修长白嫩的大腿,简直就是一场视觉盛宴。
但是,眼前的双脚,却是干燥枯黄,脚后跟甚至有些开裂的就像几年没有见过水的河底淤泥,沟壑纵横。这让女神在二驴子心里的形象大打折扣,他没法想象,没有细腻光滑皮肤的女人,和满身臭汗的老爷们的区别在哪里?
二驴子脑子里想起了媒人说的瘸驴对破磨,刚刚还感觉自已有点自惭形秽,现在想想,就算把女神白送,自已也要好好想想了。
他摇了摇脑袋,嘴里长出了一口气,收拾起自已的东西,也往外走。
“站住!”一声断喝,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二驴子的去路。老板虽然语气仍然和善,但面色阴沉的看着他,“哥们儿,下饭店,不能光吃饭,不给钱吧?都像您这样,我们还不如干脆关门算了。”
二驴子这才反应过来,确实是怪自已了,他把今天早上装在身上的一沓钱掏了出来,一边问一边数钱,“多少钱啊老板?”
老板的语气稍微比刚才缓和了一点儿,“我刚刚算了一下,两千八百九十六。”
“什么?!”二驴子脑袋哄的炸了一下,我是吃了整整一头猪吗?还是我就是那头猪?他想起了饭店的招牌:杀猪菜!还有那滴着滴滴鲜血的猪排。嗨!自嘲的笑了,自已不就是那扇刚刚宰杀的新鲜猪排吗?怪不得刚刚看到那个招牌的时候,自已竟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怪异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