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直至天光大亮。悬崖下跳下一人,黑发飞扬,潇洒俊逸。
红衣男子从头上拔下一枚簪子,虽带着面具见不着容貌但是却能感觉他应是面色不虞。将簪子递给那人,那人赔笑:“哎呦,这跳下来风太大了,簪子都给我吹跑了。你说的那妖呢?”
孙玉竹走到他面前挥了挥手,“我在这里。”
“害,你颜色太过浅淡,莫怪莫怪。”接着用手触到孙玉竹眉心,闭眼凝神道,“外体似虚幻,劳其种种,魂灵不灭,聚。”
接着孙玉竹便感觉脑内有什么被包裹起来,感谢后转身欲回本体,红衣男子又开口:“她有没有承诺过你什么?”
“她说,如果有机会的话,带我回家看看。”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
回到本体,他继续用灵力疏通忘忧心脉,却发现那处有被她自已的灵力包裹。
他试着在运转灵力时与其沟通,“忘忧姑娘,你莫怕,现在已经安全了。你哥哥来接你了,你马上就可以回家去。今天下了好大的雨,没有伞,可是我一点没让你打湿,我答应你的不会食言…”他不断说着话,渐渐感受到围绕在心脉的那股灵力散去,最后大喊道:“成了!”
话音刚落,本来算的是小树般的玉竹霎时变小,与遍地的玉竹融为一体。
“这怎么找?”白犬惊了,这花都长得一模一样。
孙玉竹能听到他们说话,只能尽力摇晃自已的身子,希望他们能发现自已。万千棵玉竹中,仅有一棵把自已的叶子抖得作响。
他听到那个俊逸男子道:“青丘乃福地,定将你养得高高壮壮的。等忘忧醒来,让她亲自挖你。”
山谷幽静,灼热的阳光在此处也变得温和。忽而外面传来呼唤声,“白雪!白雪!”
孩童的声音清脆,隐隐带着哭腔。
“白雪?好名字。”俊逸男子打趣着白犬。
白犬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而后转身朝着声源飞奔而去。
孙玉竹的灵力果然有效,不过一会儿忘忧便醒来。
忘忧睁开眼便见到哥哥站在自已面前,也不管是不是幻境便扑到他怀里,无声落泪。
“好玩吗?”
听见哥哥的声音,忘忧憋住喉间的哽咽,点了点头。又问道:“我的朋友呢?大概这么高,长得,长得…”忘忧又想不出他的面容,急得喉间发出狐叫,“他鼻尖有一颗小痣,哥哥你见到他没。”
“死了。”说罢,便朝着山谷外走去,只留给众人一个红色的背影。
白衣男子看着远去的人喊道:“忘尘,别走啊!妹妹不要了啊。”又给忘忧使眼色,指着地上那棵晃动地玉竹,“你且看看是不是。我们这几日留在人间,你将事情处理妥当,我们一起回家。”
忘忧蹲下身子,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挂着的小花,孙玉竹赶紧控制着身体把花儿挪开,用叶子刺了一下忘忧的手指。
忘忧睁大了眼睛,诧异地盯着这花儿,露出笑:“谢谢你,玉竹。”少女化作原型,变成了一只长着三尾的红狐,她用爪子将湿润的泥土刨开,露出淡黄色的根系。
爱干净的灵狐现在狼狈不堪,泥土将爪子上的绒毛变得脏兮兮的,身上也沾上了不少的泥土。但她也毫不在意,又变回人形,小心翼翼地将那颗玉竹拔出,语气里带着哭腔:“我们回家去!”
孙玉竹摇晃着枝丫,他就说他是个幸运的妖怪,一直都有家。
青马巷中,孙墨竹是数着时间过日子,距那日孙玉竹离开已过了两日,依旧未见半个鬼影。
他用特殊的丹药存放住了孙玉竹的尸体,而现在是夏日,这尸体最多不过再存放五日。他将房子里的东西一一收拾好,现下回到京城老家去也大概要个五日,必须启程了。
正当他准备离开时,房门被敲响。一个少女穿着脏兮兮的衣服,捧着一株绿植站在门口,孙墨竹赶紧将门打开,将人放了进来。
“他呢?”
忘忧举起手,将手中的玉竹往前一送:“在这里。他说走之前要与你告个别,你要记得去将那孩子带走,还要给他买两串糖葫芦。”
房间安静极了,孙墨竹缓慢地点了点头,眼眶却红了,用力弹了一下那株玉竹道:“真是个蠢的。走吧,我也要走了,回家去了。”
忘忧又到了吴府,府中挂满了白幡。昔日让人畏惧的高门府邸,现如今却围满了人。
“我就说过,做这些事儿做多了是要遭天谴的。”若孙玉竹视线高些,便能认出这是那天要买羽毛的那人。
“谁说不是,就一天,吴家就死了四个。就剩了一个小儿子。那场面,惨哦。”那人讲得绘声绘色,好像自已在现场看过似的。
“四个?你别吹牛胡咧咧。”
那人揣起手,低声道:“我二姑家的三表哥的外甥女的儿子在吴家帮忙,仔细看了,有四个棺材。吴家大儿子算一个,大儿子的媳妇算一个。吴晓意算一个,还有一个女的,排位上写的是她妻子。”
“吹牛皮,他家那个没来凤阳城的时候就死了。”
不论生前么勇猛或者令人憎恶害怕,还是和蔼可亲,死后全都变为饭后闲谈。
忘忧走进正门,吴染跪在四个牌位前 。院中人都已被遣散,只有从外面请来帮忙的人,显得有些萧索。
他们二人上次相见还是兵戎相向,是谈不上什么情谊,只是来了孙玉竹一愿,再打听打听羽白的消息。
吴染慢慢回过头,见到忘忧手里捧的一株玉竹猛地起身:“这是?”
忘忧点了点头,“是他。他来跟你告别,他说很高兴认识你。让你等事了罢,去做自已想做的事。恩怨已了,莫作茧自缚。”见眼前人木愣愣的,忘忧又问:“那只小天妇,你见过吗?”
“只要天妇使出禁锢之术,她们族内就会感觉到。那小天妇开始被我留在吴府,后来有天妇来这使出禁锢之术的地方,就将他带走了。”吴染回想起冲到院子里对着自已姐姐痛哭的小天妇,还好他还有家人。
不像他,拥有的失去,刚得到的也失去,未得到过的也失去。
忘忧听到这句话,骤然理解为何那群天妇要与寻宝阁的人同归于尽了。
禁锢之术禁锢的不只是被施咒之人的灵魂,更是天妇们自已的灵魂。只要梦渊存在一天,他们便会感受自已同族的痛苦一天。
不知何时,天空中盖上了厚厚的乌云,闷雷在云层作响,一场大雨即将倾盆而泄。
忘忧祭拜了羽蓝,抱着怀中的玉竹朝城门外跑去,裙摆被风扬起浅浅的弧度,“你不怕淋雨,我也不怕淋雨。没伞也没关系,咱俩一同淋一场畅快的雨。”
跑出城门,抬起头往青丘的方向望去,发现乌云早已散去,天光大亮。
“走了,回家了。”
十年后,京都孙氏药房已经改为玉竹药房。里屋传来一声呼唤:
“孙玉竹,回来吃饭!”
孙玉竹嘴里含着一串糖葫芦,含糊道:“来了!”
真是人死名还在,一名传三代。就他所知,光祠堂里就摆着两个孙玉竹的牌位。
他跟着父亲回来时,父亲便说要送他个名字,叫孙玉竹。告诉他是那位给他吃糖葫芦的名字,若他不嫌弃,可继续用着。他自是欣然答应,成了第三位孙玉竹。
又在心想里嘀咕着等他死了也把这名字传下去。叼着糖葫芦往里走时,这饭点儿竟然有两人跟着进了铺子,一人道:“羽白兄,这里应当有你要的玉竹。天师府吴天师有要事找你相商,咱快快买了回去。”
那位被唤羽白的人却不说话,只直直地盯着孙玉竹手里的糖葫芦。孙玉竹似有所感地转头,递出手中的糖葫芦,迟疑道:“请你吃糖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