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我……郡主?”她看着镜中的自已,轻声问雪枝。
雪枝担忧的神情愈发重了,回话道:“是呀郡主,今日是太后娘娘的寿辰,可不敢误了时辰。“
雪枝话音刚落,清仪心中落下一道惊雷,她使劲掐了自已一下,刺痛感让她惊觉这不是梦,太后娘娘……皇祖母……
她竟回到了圣上赐婚前的太后寿辰,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如今什么都未曾发生,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她稳下心神,让雪枝为她梳洗,雪枝捧了两件衣服让她来选。
一件烟粉色柔绢长裙和一件杏黄金缕月华长裙,同记忆中一般无二。
那时她觉得烟粉色俗气,选了另一件,却不想这件同长公主的衣着极像,不仅开罪了长公主成了众矢之的,还落了太后的面子。
这次她不敢冒险,另选了一件淡紫色绣梨花的缎裙,发髻和头饰也用的谨慎,不怎么打眼,也不失规整气度。
她本就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如此更有一种天然去雕饰之感。
她循着记忆,走向正殿,瞧见湛蓝清澈的天空,才让她真有了些实感。
正殿之上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她戴着龙凤冠,身着卷云纹的长袍裙裾,华贵中又透着几分慈爱,见着她来,向她笑着招手。
清仪不自觉地眼眶湿润,其实太后只算是她的姨外祖母,为显亲厚,太后一直让她随着皇子公主们唤着皇祖母。
她已经许多年没见过皇祖母了,自她离宫太后身子便不好了,她一直沉沦于同楚峥的纠葛中,连最后一面都未曾见上。
如今看着身体康健的太后,她心中感慨万千,却也忍住情绪,规规矩矩向着太后行礼。
“清仪请皇祖母安,今日皇祖母寿辰,清仪特献上刺绣经卷,祈愿皇祖母日月昌明,福寿绵延。“说着献上十几卷亲手绣制的佛经,这礼物很是费功夫,要先誊抄在纸上再一个字一个字绣在锦缎之上。
太后笑逐颜开,坐到她这个位置,什么样的奇珍异宝未曾见过,这样费时费力又投其所好的寿礼才是送到她心坎里。
“你呀,最是得哀家的心。”太后挥了挥手,身边的莫如姑姑心领神会,亲自去接了佛经。
坐在下首的皇后也跟着附和:“是呀,母后是最喜欢清仪的,自是送什么母后都喜欢的。“
清仪低身向皇后行礼,她的头埋得极低,努力忍住目光不去看皇后,她怕自已藏不住眼神中的恨意。
大皇子早夭,皇后再无所出,楚峥是她唯一的养子,她是楚峥最坚实的后盾,前世之事少不了皇后的手笔。
“谁说不是呢,真真是一脉相承的得母后喜爱呢。”一声戏谑,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长公主楚庭兰果真穿着同前世一般无二的衣裙,她是太后的亲生女儿,却自幼养在旁的妃子膝下,加之奸人挑唆,同太后不算亲厚。
当年清仪的母亲,秦家嫡幼女秦姝入宫,养在太后膝下以备太子妃之选,姿容绝艳又才名远播,处处压着这位长公主,地位比之她还要尊贵。
自此她便极厌恶秦姝,亦恨屋及乌,厌上了清仪。
前世也有这样的奚落之语,如今听来清仪并不气闷。
这位长公主幼年被抚养的嫔妃日日虐待,太后当年自身难保也难顾及于她,因此才养了这样的性子。
但她并非表面那般对太后毫无情谊,她只是太渴望母亲的关爱了。那年太后病重,她孤身前往太仓山寻仙药,丢掉了半条命,自此一病不起,殒了性命。
她既知晓其心性,不由对长公主多了两分敬意,对着她恭敬一礼。
楚庭兰见状也未再纠缠,献了贺礼便转身离去。
前世的乱象未曾发生,清仪不由轻呼了一口气。
待清仪落座后,陆陆续续有公主皇子及一些受邀的外命妇家眷贵女纷至沓来。
只是这次清仪避开了此事,也算是相安无事。
皇家的宴会大抵都差不多,规矩繁重,除之高位之上的几人松快些,众人皆端坐着,偶与身旁之人攀谈一两句。
清仪发觉一人目光,往回看去。
是她。
赵水心见清仪看了过来,也不躲避,轻弯了嘴角,对着她点点头。
她算得上是个清秀佳人,才名不显,单凭一个“孝”字,却在上京的贵女中排得上名号。
赵水心是刑部侍郎家的庶长女,虽是妾室所生,却在嫡母身边长大,尽心尽力侍奉嫡母同赵老夫人,更是在赵老夫人过世时半载未出佛堂,为赵老夫人抄写佛经日夜供奉。
她平日里素服簪花为赵老夫人守孝,今日因太后寿宴,衣着略花俏些,打扮的却也很是素净。
她身旁是赵家的二小姐赵婉若,她是赵家嫡女,人如其名,面若桃花,娇俏可爱。
可平日里却远没有赵水心受家中宠爱,性子更是整个上京出了名的不好,常在外惹出笑话需得长姐赵水心替她善后。
此时她坐立不安的模样,一双杏眼四处瞧着,看着确实不怎么有规矩。
见着时辰差不多,太后言已乏了,便打发众人往御花园赏花。
此时的贵女们皆蠢蠢欲动,此等宫宴邀的都是世家贵族的夫人小姐,若被哪家夫人看上,亲事便能落定,必然嫁得高门。
清仪却对这样的场合不感兴趣,她转身去了内殿,往常这个时候,都是她伺候着太后午休。
莫如姑姑却在殿门口拦住了她,轻笑着对着侧偏殿使了个眼色。
清仪明白了,是三皇子来了。
这样本不合规矩,可太后知晓他二人情意相通,又是自小一同长大,便允了三皇子来永寿宫见清仪。
这本是清仪平日里最欣喜之事,今日莫如姑姑却见她神色不好,脸色复杂。
站在偏殿门口,清仪踌躇着不敢推开那扇门,前世的仇人就在殿中,她此刻恨不能千刀万剐了他。
他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算计的自已,如今是否已对江家起了杀心?
她正踌躇间,门被自内打开。
入目是美如冠玉,倜傥不群的少年郎。
楚峥眼中满是笑意,那亮晶晶的眸子灿若星河,爱意怦然而出。
清仪怔愣在原地,她越过时间的长河,又见到了那个满眼是他的少年。
所以是后来的他变了,还是他从始至终就在哄骗她?
楚峥将她迎至殿内,似无意地问她:“怎的没有穿前些日子为你新制的宫装,可是不喜欢?”
清仪这才想起,今晨的那两件衣裳都是楚峥送进宫的,他应知她会更喜欢那件杏黄宫装。
所以,今日本该发生之事,便是他一手安排?
她背脊一凉,猛然抽出被他握住的手,兀地退后几步。
清仪又惊觉自已此番举动不妥,若他现如今便开始算计,必会起疑,忙开口道:“恕罪,我今日不太舒服。”
“吃颗霜糖便会舒服些。”楚峥说着,献宝一般将锦盒打开,捧到清仪面前。
她最喜欢凭栏街尾那家的霜糖,矮桌上还放着各式各样的精巧玩意儿,宫里没有这些东西,自来都是楚峥为她搜罗而来。
她心中一窒,慌忙推开他,向殿外跑去。
见楚峥没有追来,她方才冷静下来。
她原以为只是巧合,现如今看却不得不怀疑,可他究竟为何要挑起自已同长公主的事端?
前世那场病要了她的半条命,亦伤了她的身。
楚峥不顾皇后陛下的反对执意娶了子嗣艰难的她,虽只是个侧妃,但楚峥此后再未有过旁的女子,为此不仅清仪感动万分,她的哥哥和太后也看在眼中,为了他的这份情谊,倾尽全力为他筹谋。
众人皆知陛下太后嘱意清仪为三皇子妃,却因这场病,不仅由正妃成了侧室,更让清仪和江家对楚峥感恩戴德。
真是好谋算好手段啊。
她决计是不可能嫁给楚峥的,可她如今要怎么办才好?
正思索着,不知不觉间清仪走到御花园中,远处已能看见贵女们闲庭信步在其间赏花游玩。
赵水心被各族长辈赞不绝口,上京的其他贵女也都愿同她交好。
她见着谁都是笑意盈盈,温柔和煦的模样。
怎奈上一世清仪也只是听闻其名,素没有交集,对赵水心不甚了解。
赵婉若那边冷冷清清,她一人独坐在廊下,瞧着神色恹恹。
贵女们最重声誉,况且是这样的宫中宴会,自然是处处避着她,生怕同她扯上关系。
“见过宁安郡主。”
众人见清仪来,皆向她欠身行礼。
清仪含着笑意回礼,也不再盯着赵水心同赵婉若,只余光微微带过,赵水心此人不简单,她需得好好防备才是。
“清仪。”一阵爽朗女声响起,清仪转身便见远处走来一绯衣女子。
她朱唇粉面,仙姿佚貌,莲步轻移,婷婷袅袅。
是戚氏嫡长女戚音然,江家同戚家是世交,她自幼便与清仪交好。
上一世……戚家被江家所牵连,她最终死于难产血崩。
此时见到故人,清仪不自觉要红了眼,忍住泪意,上前轻轻握住了戚音然的手。
“好不容易进宫一趟,我还料想今日怕见不着你了。”戚音然嗔怪她,面上笑意却未减。
“既知你进宫,我怎会不来见你。”清仪挽着她的手,将她带至小亭中稍坐。
二人正言笑正欢,远处却传来聒噪之声。
清仪一抬头,果然。
人群的中心是赵婉若同赵水心。
赵婉若手中握着茶盏,滚烫的茶水悉数落在赵水心裙摆上。
赵水心微红着脸,眼中似有泪光,楚楚可怜,低垂着眸子不言语。
倒是她身后的女子大声斥责道:“你真是好毒的心思,这样滚烫的茶水竟浇在你姐姐身上!”
开口的是镇国公家的嫡幼女陈如宜,她出身将门,自来看不得这种欺人行径,站出来替赵水心出头。
前世的清仪此时真同楚峥在一处,是以不曾在御花园中,只听闻有个贵女失了礼数,料想应是赵氏姐妹了。
因着赵婉若平日的名声,再看赵水心这凄凄切切的模样,在场众人皆认定这个妹妹惯是欺负这个长姐。
御花园中除却贵女和夫人们,还有各宫嫔妃,皇后回了宫,此时在场最高位分的乃是娴妃陈氏。
她是陈如宜的姑母,是以陈如宜才敢如此嚣张。
清仪对着身旁的雪枝低声交代了一句,雪枝便转身往人群中去了。
她虽是郡主且养在太后膝下,但高位嫔妃尚在的场合,她自不好主持大局。
此时赵婉若红着眼眶,狠狠盯着赵水心。
眼看着她气急要摔茶盏,雪枝忙上前夺过了她手中的茶盏,低声道:“赵二小姐莫伤了手。”
闻此言,赵婉若恍若从气愤中回过神来,恍然知晓这是在御花园中,非在赵家,她若做了这等事,名声自不必说,更是对皇家的不敬。
她不由生出一身冷汗,看着赵水心的眼神更怨毒了些。
这时娴妃方至,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手不稳泼湿了衣裳罢了,今日是太后寿宴,若闹到她面前,少不得娴妃自已也要受责难。
娴妃装模作样地劝诫了陈如宜同赵婉若,又安抚了赵水心,然后让湿了衣服的二人去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