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罚?”
二长老又是力道十足的一脚飞出,就要踢在地上的“张崇”后背,同时冷笑连连:“在我眼皮底下长大的,活生生的大小伙子,要用什么来赔?”
“你一句失手,一个知错,莫非以为就能逃过罪责不成?”
“我……”
似乎是被问的哑口无言,在二长老真正踢实之前,“张崇”面色灰败地惨淡一笑,弯腰深深伏倒在了地上,声音已经带上了几分凄楚:“我没想逃避……”
没想到他会恰好动作,二长老的力气竟是落在了空处。
恼羞成怒之下,他怒火愈烈。
“知道你心里有火,不过,现在人还有一口气撑着,当务之急是先救命。”看着四长老张瑞芳招呼人来把伤者搬走,一旁的三长老张隆出后退让出位置,这才注意到旁边的情况,当即拉了他一把。
闻声,伏倒在地的“张崇”似乎燃起几分希冀,循声抬起头来。
三长老继续低声相劝。
“前方就是泗州,眼下已是人心浮动,你非要当众失态不成?”
用鼻子重重哼了一声,二长老张瑞空看着周围一圈神色各异的族人,到底是维持住了体面,没有再做些追打之类的事情。
他转而沉下脸,转头喊来自已的人维持秩序,一边呵斥驱散:“行了,是非曲直分明,罪徒已然逮捕,有什么好看的。回去管好自已的眼睛嘴巴,若有再为此生事的,都给我滚回家去!”
作为主管族规刑罚的长老,他这话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再者,目的地就在眼前,也没人想这时候触霉头提前回老家,不管心里如何,到底依言纷纷散去。
三长老对他这话有些不满意,补充道:“是非曲直尚未有定论,等人醒来,我会再行调查。”
“你自便吧!”
刚平复些心情的二长老再次被气到,猛一摔袖,独自背过了身去。
两人争执之中,“张崇”却是跪行几步,上前拽住了四长老的袖子,低声恳求:“我犯下如此大错,已心灰意冷,唯望您诊治施救,妙手回春……在下感激不尽!”
“尽力而为罢了,生死有命,我也不知结果如何。”
四长老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把自已的袖子扯回去,转身就走。
“张崇”看着他翩然的背影,再望望担架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的那人,微一咬牙,低头就跟了上去。
……
等人都走远,二长老终于回过身来,望着两人的背影,面色有些阴晴不定。
此时再看,哪还有刚才那怒发冲冠心痛惋惜的模样。
“父亲,”幼子见他似乎恢复了冷静,顿时抢上前来,面色忧虑地叹了一声,“此事可恶,还未下地便折损人手,我们难道就如此算了?”
二长老瞥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嗤了一声:“折损人手不足为道。关键,对方竟敢在此时此地动手,你不觉得,此事另有蹊跷吗?”
“还有,”说着,他这次倒是货真价实起了几分怒气,眼神严厉地扫视一圈身边子孙几人,“你们几个,难道就没有办事不力的罪责?”
被他看到的几人纷纷低下头去,只有幼子面现惭色,懊恼道:“是儿子的不是,让您也忧虑受累,实在罪过!”
他感觉得到其他几人暗中在瞪自已,那又如何。
知冷知热,难道是谁都能做的如此到位的吗?
果然,二长老面色和缓了些,语气也渐渐转为恨铁不成钢的叹息。
“平时毛手毛脚出些纰漏,也就算了,居然把张崇引了来,难道不晓得他是谁的人?若非这年轻人心高气盛,被激得上了头……”
说到这里,他忽然一愣。
对了,张崇跟自家人争执乃至出手的最初缘由,貌似是……旁边这辆马车?
这半天闹得如此厉害,怎么马车里半点动静都无?
毕竟是自已宠爱的重孙,虽然因为计划带出了门,但张瑞空并没打算让孩子受什么损害、或出什么事。
此时想到这里,不由心下一惊,也顾不得再教训子孙,转身便上了马车去察看情况。
一片黑暗之中,当先闻到的,是一阵血腥气。
刚刚那两人,竟是直接在车里交的手?真是不像话!
稍微适应之后,模糊看到孩童的身影伏倒在特意铺设好的、小床一样的软底车座之上,听呼吸,的确是睡得正熟。
……到底是孩子,外面闹翻天,居然还能自顾自梦得香甜。
张瑞空心下松一口气,暗暗笑骂一声。
伸手把旁边的小窗帘子打开一些,让外面的光透进来,同时,借着光就弯腰把孩子抱了起来,怜爱拍了拍:“阿晃这几日也是辛苦,等事情完结,当先送你回——嗯?”
当孩子的脸暴露在光线之下,清晰落入眼中,他忽然发出了一声惊疑的抽气。
震惊之下,差点没忍住怀疑,自已是否已老朽到花了眼睛。
无他——怀里紧闭双眼沉睡的孩童,虽然年纪符合,但这张脸,哪里是他家重孙阿晃?
分明是正该待在本家足不出户的圣婴!
不,不对,他强制自已冷静几分,想着预定的计划,心中暗道,莫非之前是正好在给阿晃试戴易容面具?
恰好那张崇前来挑事,不及掩饰之下,自家人急切拦阻,所以两人才会再起争执……言语激烈之下,最终动了刀。
如此,也算是合情合理。
成功说服自已,张瑞空定了定神,颤抖着伸手,在孩子的脸上摸索了一下,试图找到什么足以证明的东西。
然而,什么也没找到。
他鼻息微重,但动作停了几秒之后,缓缓地,细致而耐心地再找了一遍。
……还是没有。
这孩子的脸,是他自已的脸,也就是说,这的确,不,这很可能,有可能真的是圣婴——但是,他明明命令手下带来的是自家阿晃啊?
太阳穴突突直跳,二长老感到一阵莫名的晕眩,不由伸手,扶住了一边的车厢侧壁。
到底是哪里出了漏子?
他苦思冥想,但心乱如麻,竟一时寻不到方向。
不,不,再想想,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
张崇虽然动了手,但是看他模样,应该没有看到马车内情……那年轻人,他记得是投奔自已的一个本家孤儿,看来,他是用自已的血,掩藏住了真正的秘密。
这样没有麒麟血、身份低微、特意依附投奔的年轻人,他手下是很不少的,此时一下竟也想不起名字……不过,的确是个挺不错的年轻人。
这样尽忠职守乃至刚烈献身的年轻人,想来应该不是罪魁祸首。
不,既然孩子不对,以防万一,还是要派人去盯着为好,一旦苏醒立刻审问。
就连张崇,不确定的情况,也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必须立即看守隔绝!
他要给本家去封信,抢先把这件事定性下来!
还有原本的计划……现在有圣婴在手,倒是能做得更逼真些……不,直接做成真的不是更好?
一不做二不休!
看着怀中这个无知沉睡的孩童,一边对外面吩咐起思绪辗转间想到的事情,二长老面色渐渐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了几分得计的笑容。
就在他正准备把圣婴丢回座上,重新吩咐人手看管之时,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嚷接近。
随之而来的,是幼子贴心而清晰的禀报。
“父亲大人,三长老不知为何去而复返……”
对方的话没能说完,他当即皱眉,已是主动掀开车身小帘往外看去。
那被数人围绕、走在最前、被火把映亮的面庞,可不就是刚刚已经离开的张隆出?
此时,这位三长老一边大步走来,严肃的脸上一如既往不苟言笑,只扬声喊道:“方才走得匆忙,差点忘了事情皆因马车而起,我得带回去研判痕迹。”
“还有,你家阿晃刚刚有没有看到什么,孩子是否应激受了惊吓?”
张瑞空的神情陡然一凝。
……
对远处这一夜的纷乱,张从宣并不知晓。
初步跟张启山确认了身份之后,他觉得,自已的观察报告算是大致有了结果,再花一两天收个尾,应该就能潇洒走人了。
张启山倒是蛮有兴趣的模样,回城之后,又诚恳相邀上门做客。
大概是,猜出两人容貌应该有些相似之后,心生好奇,同时对自已是哪支也有了一个预估。
不然,也不会那么若有若无地聊起自家前些年从东北转移到长沙的往事,感慨父亲意外撒手人寰,留下自已一人,独力撑起了偌大家业。
不过,就在张从宣犹豫是否当真上门拜访、并很可能认个亲的时候,第二天上午被送来的一封电报,打断了他规划中的行程。
【泗有变,速来】
言简意赅,且用明文写就,非常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