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王府,鱼雁阁。
夜色正美,窗外有嘶嘶的虫鸣。宽敞的屋内富丽堂皇,燃着一盏盏红油蜡烛。
云子缙半倚在软榻上,沉默不出声,若有所思。
“京城有多少暗卫?”男人缓声开口,声音沉闷,带着一抹落寞。
旁边的瑞征跟卫管家对视一眼,有点迷惑。
刚才还说王爷这几日去柳府见了王妃,要好好复盘,总结经验教训,怎么就转移话题,问起暗卫了?
瑞征肃穆而立,恭敬回答:“京城内三百暗卫,城外各地的暗卫还有几千人。”
“嗯。”云子缙抬起眸子,深沉的气势散出来,给人一种快要窒息的威压感,“三百暗卫太少,明天从城外调一千人来,在京城大街小巷布岗,皇宫内外,各府各院,酒馆店铺,都要有我们的人。”
瑞征登时一惊,浑身发冷,“王爷,莫非有什么大事发生?”
突然调派一千暗卫进京城,还要搞布局,究竟是什么要紧的大事?
当初清贵妃宫斗失败,皇后派修炼者暗杀静王,王府也才调了五百暗卫,都没搞出这么大动静。
“的确是大事。”男人心头微颤,觉得有点压抑。
那日王妃突然晕厥,是太子命巫师对她探魂,她身处危险却不自知,这让他无比担忧。
更重要的是,他发现京城突然多了一些修炼者的踪迹。
他有预感要出事,所以提前布置暗卫进京。
男人声音很淡,但语气中透着冷静:“王妃孤孤单单,身边没有可用之人。她出门无人照应,买东西也不太方便,所以多派些暗卫,既可以保护她,又可听从她差遣。”
瑞征:“?”
卫管家暗自摇头,王爷变了,从冷漠冰山变成护妻狂魔了。
瑞征也颇有同感。
自从王爷打算痛改前非,要跟王妃和好,他的威严形象就一直在塌方的路上。
可能马甲太多,一时间无法切换自如,形象转变不太流畅,造成间歇性抽疯卡顿。
尤其是那天,王爷去柳府的时候,差点变得让人认不出他了。
一会儿冷漠凛冽,一会儿喜笑颜开。
瑞征亲眼目睹王爷抽疯的毛病,觉得情况十分严重。
回府跟卫管家一讨论,两人都忧心忡忡。
发愁得不行。
“王爷,您最近的形象……”卫管家皱紧眉头,欲言又止。
他想提醒一下,王爷的形象管理十分混乱。
在高冷和二逼之间切换,而且比例严重失调,越来越不像矜贵凌厉的静王了。
这病不好好治的话,肯定会出大事。
云子缙抬眸瞥了他一眼,那张轮廓分明的面庞格外冷峻逼人,薄唇微抿一下,开口道:“王妃不喜欢过于强势的男人,本王以后尽量温和一些。”
最近他突然有一种渴望,想为某个人做出改变。
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
卫管家和瑞征对视一眼,心里都很纠结。
他们习惯了王爷孤僻冷漠的冰山脸,还有他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矜贵和傲然。
突然说要变成温和,他们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能不能适应。
男人的脸色清隽似水,一双深不见底的幽邃黑眸看着他们。
“把京城最好的匠人找来,本王要重修王府,盖一座带园子的大别院,再去柳府给王妃也盖一座,跟王府的别院一模一样。两座别院下面挖一条宽敞地道,王妃如果想回王府看看,方便她来去自如。”
瑞征和卫管家愣住,瞠目结舌。
盖别苑就盖别苑吧。
盖两座一模一样的只当你图个熟悉,王爷换地方就认生,但别院下面挖地道是几个意思?
“老奴觉得,王妃如果想回王府,可以走正门进来,不用钻地道。”卫管家实在忍不住,愁眉苦脸提醒王爷道。
男人摇头开口,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她爱面子,脸皮薄,又争强好胜,就算心里想回王府,也绝不肯从正门进来。如果让她爬墙,功夫又不够高,万一被暗卫射伤了,岂不是弄巧成拙?最稳妥的法子,在王府和柳府下面挖一条地道,她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就算半夜三更来偷看本王,也是极方便的。”
瑞征:“……”
他抹一抹头上的汗,明明是王爷半夜三更偷窥王妃,偏说人家想偷看你。
“主子,挖地道不妥吧,若被王妃知道了,恐怕又要生你的气。”瑞征苦口婆心劝道。
王爷干这种奇葩事,太让人抓狂,是个女人都不能忍他!
而且挖地道是他自己的私心,绝不是为王妃着想。
“老奴也觉得,王爷和王妃从地道里互相来往,有辱斯文,不太合适。”卫管家眉头皱得紧紧的,“耗子才钻洞啊,王妃那么美的人,能让她钻地道吗?”
云子缙皱一皱眉,面露不悦,一双深眸带着浓重的威压感和攻击性,“这件事我已拿定主意,不用再议了。”
卫管家和瑞征:“……”
两人面面相觑,心中无奈。
王爷就是个撞南墙的性格,根本不听劝。好像一头自恋的倔驴,谁也别指望拗过他。
对于王爷的任性,他们毫无办法。
“王爷早些歇息,属下告退。”瑞征说完行了一礼,跟卫管家一起转身要走。
“慢着。”男人嘴角微微上扬,镇定说道:“瑞征先陪我去柳府,……每晚不去她床边看看,本王睡不着觉。”
又来了,又来了。
瑞征一阵腹诽,在心里疯狂吐糟。
你哪是睡不着觉,你的心思根本是想留在柳府,睡王妃那张床上!
……
柳府内院,柳若嫄厢房内。
男人穿一身黑色夜行衣,目光暗沉,俊逸逼人的面庞上带着些许审视。
此时他坐在椅子上,神色冷峻地看着她。
柳若嫄没由来地感觉一阵不自在,扯一扯唇角,露出一个假笑,“王爷这么晚大驾光临,到底有何贵干?”
今天忙活了一整天,刚要躺下睡觉,静王就来了,而且穿了夜行衣。
看他这副模样,是想隐藏行踪,不愿让人知道今晚来了。
她心中有些不舒服。
男人大晚上穿夜行衣来她屋里,这是偷香窃玉的意思?
好歹她是有名分的王妃,两人见面还得偷偷摸摸——
这跟偷情有啥差别?
“本王听说太子今天来了,送你一只宠物?”男人神色有些冷淡,表情似笑非笑,看不出是高兴还是生气。
柳若嫄眸光闪动,看着男人强硬又霸道的姿态,心里有点不爽,没由来的想要捉弄他一下。
装逼遭雷劈的王爷,让你见识一下本小姐的新宠物大猫。
千万不要被惊吓到哦!
“是啊,太子送我一只大猫,快出来见一见客人。”她拍了两下巴掌,眼眸中笑意盈盈。
云子缙见她眼神透出几分想捉弄人的狡黠神色,一张俏脸显得无比灵动鲜活,异常可爱。
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不由得透出几分温柔。
她的一颦一笑都吸引他,就像一剂令人上瘾的媚药,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呜——”一声低沉的嗡鸣声从屏风后传来。
一只身形硕大满身金银条纹的灵豹走出来,两耳微竖,双眼泛着幽暗的绿光,朝男人呲一呲白森森的獠牙。
云子缙抬眸,脸上绷紧凝固,随即冷峻凌厉的表情缓慢裂开。
他一双深眸直勾勾盯着灵豹,浑身气血暗涌。
“大猫,过来。”柳若嫄偷瞄了男人一眼,发现他依旧沉稳镇定,心中略有失望。
本来想让灵豹唬他一跳。
没想到他居然没露出一丝惊恐和意外。
不得不说,这家伙有点胆量。
灵豹跟男人对视了一眼,然后走到柳若嫄脚边,用毛茸茸的脑袋蹭她的腿。
“真乖——”女人伸手抚摸灵豹的脑袋,由衷赞叹道。
男人的双眼登时眯紧,死死地盯着灵豹,浑身透出一股强烈的危险,好像对待仇敌一样。
“滚开,离王妃远点,我数三个数,一,二……”他声音冰冷,带着些许凛冽的寒意,从骨子里透着一股霸道强势的狠劲。
眼眸狭长幽深,带着浓重的危险和攻击性。
灵豹浑身长毛陡然竖起,骇然地竖起耳朵,转头朝云子缙看去。
“三!”
男人话音一落,灵豹猛地转身,“嗖”一下跑开,夹着尾巴躲回屏风后面。
柳若嫄:“……”
灵豹害怕静王?
活久见了!
大猫啊大猫,想不到你是这么怂逼的灵豹。
作为主人,她好丢面子啊!
这时有丫鬟敲门,送来一盅燕窝,“厨房那边刚给大小姐炖的,大小姐吃完之后再歇息吧。”
丫鬟退出去,柳若嫄打开盅盖,白丝丝的燕窝透出一抹莹润细腻的光。
她用小汤勺搅动两下,散一散热气。
“先别动。”云子缙突然说道。
他起身走到跟前,端起燕窝盅,凑到鼻边闻一闻,深邃的眸子登时卷起一抹暗沉的幽暗,仿佛黑云瞬间淹没了天空。
……
外面的院子里,树后躲着两道身影。
“你看清楚了,方才真的进去一个男人?”雷鸢鸢穿了一身素衣,双手狠狠抠着树干,目光阴毒地望着厢房。
阿秀半低着头,胆怯地回答:“确实是男人,穿着一身黑衣服,进去就没出来。”
雷鸢鸢一直盯着厢房的窗户,眼见屋内灯光熄灭,顿时眸光闪动,带着几分兴奋之情。
这么晚有男人进大小姐的屋里,而且是穿黑色衣服的,八成就是崇烈。
崇烈找了一个教功夫的借口,大晚上进大小姐厢房,还不是为了占柳若嫄便宜?
此时孤男寡女在一个屋里,而且还熄了灯,不用多想也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柳若嫄自恃王妃身份,竟然在柳府肆意妄为,跟崇烈勾搭上了。
雷鸢鸢心中暗恨,柳若嫄这样的下贱女人,怎能配得上清雅高贵的静王?
她特意在燕窝里动了手脚,就是为了把大小姐的丑事爆出来。
等着瞧吧,柳若嫄。
看过了今晚,你还能怎么得意!
她眉头挑一挑,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容。
……
厢房内,柳若嫄躺在床上,浅淡的月光透过窗户纸投射进来,洒在她白皙光洁的俏脸上。
“王爷,你真要在我屋里待一晚上?”她转眸瞥一眼坐在床边的男人,忍不住问道。
“有人给你的燕窝里加料,本王要留下来看看,究竟谁这么大胆。”
他肤色冷白,棱角冷硬,深沉的眸子里闪着忽明忽暗的星光,在黑暗中耀眼又夺目。
柳若嫄有点郁闷,狗男人理由充足,赶不走他了?
云子缙好容易找到一个留下来的理由,当然不想走。
他解开腰带,脱掉外衣,随意往地上一扔,然后躺到床上。
柳若嫄惊骇:“……你干什么?”
“做戏要做全套,你睡吧,我不打扰你。”他淡声说道,语气中不带一丝情绪。
“做什么戏?”她浑身僵硬,脑子有点发懵。
只觉得云子缙靠她极近,周边都弥漫着男人身上淡淡的檀木香气。
“让你搬回王府,你偏不肯,看看你留在娘家危机四伏,让本王怎么放心。”他躺在她身边,幽声说道。
柳若嫄咬一咬后牙槽,把被子卷成一长条,隔在两人中间,“你不能越界!”
男人嗤笑一声,眯起一双深邃的眸子,转头瞅着她。
真是个别扭的小东西。
“你睡觉还穿着外衣?浑身气血不畅,明天脸都肿了,过来,我帮你把衣服脱了。”他的手朝她伸过去。
“不要!”小女人警惕说道:“你越界了,我自己脱。”
柳若嫄窸窸窣窣脱了衣服,也抬手往地上一扔,只剩单薄的白色内衫,重新躺下。
静王说的没错,做戏要做足了。
她也想看看,到底是哪个挨千刀的在背后陷害她。
胆敢往燕窝里加媚药。
今晚如果不是赶巧静王刚好来找她,那盅燕窝她就喝下去了。
后果不堪设想。
以后一定加倍小心,吃喝的东西都要仔细验过才行。
夜色如水,透着微凉。
屋内一片安静,只能听见两人微微的喘气声。
两人在床上躺了半晌,云子缙伸手,把隔在中间的被子拉开,盖在她身上,“夜里冷,小心着凉。”
柳若嫄:“……”
她无可反驳,只得往被子里钻了钻,将全身上下遮盖,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瓜。
“我也觉得有点冷,借你被子用一用,不然会生病的。”男人一边说着,一边从被子另一边钻进去。
柳若嫄咬牙:“……狗……王爷,你越界了!”
王爷装作没听见的样子,一双深邃的眸子盯着幔帐顶上,幽声说道:“你说说看,为什么不喜欢本王?”
柳若嫄微微一怔,随即浑身放松下来,陷入沉思之中。
其实,对着这位财大气粗的俊逸王爷,她没什么不喜欢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底却一直排斥他,下意识想远离他。
可能是他上辈子欠了她的情,所以她这辈子一看见他就心烦。
“你想什么呢?”男人问道。
“没想什么。”女人语气平淡,“就算想什么也不告诉你。”
云子缙:“……”
半晌,他又问:“你喜欢养小动物?”
“不喜欢。”她干笑回答,一定要把天给聊死才行。
“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本王?我有什么缺点让你厌恶?”
嗯?
“这都被你发现了啊。”她毫不客气说道:“王爷的缺点,刚好长在我的雷点上,一踩就爆。”
所以,还是各退一步。
海阔天空,各自安好吧。
云子缙黑着脸,王妃这性子啊……油盐不进怎么破?
“王爷,我有件事想问。”柳若嫄突然想起救命之恩的事,“听瑞征说你曾经救过静歌三次,你为什么救她?”
四周安静,柳若嫄睁着一双漂亮动人的眸子,目不转睛看着他的侧脸。
两人之间暧昧浮动,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惑人的幽香气息。
男人沉默了片刻,扭头撑起身子,伸手捏起她的下巴,声音沉闷嘶哑,“想知道?”
柳若嫄怔住,一双漂亮的杏眸眨一眨,不由自主点点头。
“因为那个静歌……她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女人。”他淡淡说道。
他从来不想隐瞒什么,也没必要隐瞒。
毕竟那个人,已经死去多年了。
静歌从大火里冲出来的一幕,让他恍然觉得,仿佛看见那人在火中,朝他露出一个凄凉而绝望的笑容。
犹如一朵火红的大丽花,残忍而艳丽。
柳若嫄心里很不舒服,冷笑说道:“原来王爷还是个多情种子。”
这特么——
现在男人都流行有白月光吗?
他救静歌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她像白月光?
有点心塞了。
她扭头打量云子缙一眼,见他深邃的眸底隐藏着一抹暗沉的阴郁,眼神显得十分凉薄。
她心情复杂,有点一言难尽。
随即抿一抿嘴,眸光透出几分不屑。
被这么一个阴郁男人惦念,那个白月光太不幸了!
“其实我跟静歌是好姐妹,你救了她三次,她没来得及报答你……王爷,你想要什么,我可以替她报恩。”柳若嫄还是决定把他的恩情还上。
然后一别两宽,从此互不相欠。
“本王只想要一件……”他转眸注视着她,一双深眸中仿佛蹿出几簇跳动的火苗。
“咳咳!”
柳若嫄干咳两声,眼神中闪出一抹狡黠神色,声音轻缓娇柔,“王爷,上次你说,王府缺个暖床的?”
王爷:“……”
他死死盯着她,冷白的皮肤下微微透出一抹红色。
呼吸渐渐变得沉重,喉咙动了两下,仿佛在心中天人交战。
“晚上夜凉如水,王府的床榻冷冰冰的,王爷恐怕睡不着觉。我知道王爷什么也不缺,提出这种报答方式也不太妥当,何况王爷不是那种爱占我便宜的人……”
王爷双拳微微攥紧。
“但是呢,为了王爷着想,我还是决定了……把灵豹暂时借给你几天,灵豹皮毛又暖又厚,刚好能给王爷暖床,到了夏天你不需要了,再还给我。”柳若嫄一本正经说道。
云子缙脸上绷紧的表情瞬间裂开。
……
厢房外,瑞征目光炯炯,老虎蹲一般蹲在树上。
王爷进屋里不久,就熄灯了。
熄灯了,熄灯了,熄灯了……
瑞征简直不敢相信,自家王爷终于梦想成真,睡在王妃那张床上了!
这时屋里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有女人怒叱的娇笑声,夹杂着男人闷声闷气的说话声。
“你干什么,越界了越界了,呵呵呵,好痒啊——”
“还说不说暖床的话——”
“……是你自己说暖床的……我把你踢下去,滚!”
“小东西,你是属狗的吗,到处乱咬,疼……”
“……不要。”
瑞征一脸震惊:“……”
王爷老铁树开花,跟王妃……睡了。
他蹲在树上抓耳挠腮,又激动又欣喜,迫不及待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卫管家。
分享一下此时的喜悦之情。
但是,王爷没让他离开,他敢走吗?
不能。
但是不走的话,能在树上蹲一晚上吗?
也不能。
夜半冷风习习,他在树上一晚,非被吹成干腊肠不可。
瑞征脑子很灵活,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此时念头一转,就想到一个好主意。
去侧厢房丫鬟的屋里歇息一晚。
对对对,就去初衣屋里。
小丫鬟挺善良的,肯定会收留他。
等天亮再跟王爷一起离开。
他笃定王爷要到天亮后才走,不可能半夜离开,所以放心去歇息。
王爷如果半夜走了,瑞征就鄙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