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狱司内外一片热闹喧嚷,柳若嫄始终没有露面。
见事情办妥,尘埃落定,朱琼儿那些人再也翻不出什么浪花,她才带着彩宁和屏香从后门离开。
朱琼儿父女不过是棋子而已。
隐藏背后的真正黑手,是雪慕颜、雷鸢鸢和柳冰瑚。
刚走到马车跟前,一道银蓝色身影挡住她。
柳若嫄抬眸,对着一双幽深凛冽,似笑非笑的狭长眼眸。
“王爷?”她感到有些意外。
男人靠近她一步,满身矜贵,气势深沉,无形中给人一种近乎窒息的压迫感,“怎么走了?躲着我?”
柳若嫄:“……”
她扯一扯唇角,“今天多谢王爷出手相助,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不用拿东西交换我也帮你。”
她这个人有仇必报,有恩也必报。
“要什么都行?”男人的眸光透着一抹危险,温热的气息散落在她耳畔,“本王想让你回王府,替我暖床。”
柳若嫄脸色红透,咬紧嘴唇。
狗男人!
“呵呵——”她干笑两声,笑容不达眼底,“王爷今天忘记吃药了吧,身体要紧,药可不能停!”
……
刑狱司的消息很快传到柳府。
待柳若嫄乘马车回府时,一进大门,就发现仆婢看她的眼神不对。
战战兢兢,充满敬畏。
她懒得理睬,直接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今天是静王替她出头,也算在柳府立威了。
往后无论什么人,想在她头上作威作福,得掂量一下自己够不够资格。
柳若嫄进屋换了一身衣服,刚坐下来歇歇,屏香突然来到面前跪下。
“我想留下来,请求大小姐收留,心甘情愿为奴做婢。”屏香早已无家可归,铁了心想追随柳若嫄。
大小姐为了帮她,承受了那么多委屈。
此恩不报,枉活一世。
柳若嫄见她情真意切,自己也不矫情,拿来屏香的卖身契,当着她的面,点火烧掉了。
“我彻底还你一个自由身,你想留下来,也不必做奴婢,我们之间是姐妹情义。”
柳若嫄见彩宁也在旁边,平静说道:“都不是外人了,我把你们当姐妹,你们也要对我坦诚,太子把你们送到静王府和柳府,究竟图谋什么?”
彩宁跟屏香对视一眼,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方面忌惮太子,不敢轻易泄露他的秘密。
另一方面也不想连累柳若嫄。
不过两人也思量过,她们为太子舍生忘死,但倒头来得到什么?
就像静歌那样,临死都不明白,太子为何要舍弃她。
柳若嫄跟她们萍水相逢,却不嫌弃她们的出身,也不颐指气使,还烧了卖身契还她们自由。
她们若是有所隐瞒,对不起大小姐的一番赤诚和情义。
屏香一咬牙,把自己是太子密探,奉命来柳府拉拢柳大人……统统说了出来。
如果大小姐要惩罚,要赶她离府,她也认了!
柳若嫄默默听完,并没露出一点惊讶和不悦,反倒淡淡笑道:“跟我猜的差不多,太子一直想拉拢尚书府,努力几次都没成功,所以想了一个歪招,送美人密探过来……”
他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每次一回想被他欺骗,她就恨得牙根痒痒。
虽然柳致堂是渣爹,但云其祯比他更无耻。
太子想借助尚书府的势力攀上皇位吗?
哼,她绝对不会让渣男得逞!
……
歇了一天。
敏王云司业突然来柳府拜见。
他提了两盒贵重的紫团宝参,专补气血两虚,拿去内院,亲自送给柳若嫄。
前两次云司业来柳府,两手空空没带礼物,遭到柳若嫄揶揄。
云司业也有些郁闷,倒不是他傲慢抠门,而是礼部尚书身份敏感,如果他登门送礼,容易遭人猜疑。
这次他专门拿了紫团宝参,最适合女子补身。
他来柳府探望气血两虚的大小姐,坦坦荡荡的,也不会有人说什么闲话。
内院厢房中,初衣禀报敏王来了。
而且亲自送来了贵重补品,是两盒紫团宝参。
柳若嫄一听,顿时双眼发亮,心情大好。
自从服用了三颗青沫丹,她就一直盼着奇迹发生。
最好一夜之间内力暴涨。
第二天醒来,能飞檐走壁,摘叶伤人。
但是,她对自己失望了。
除了那日在皇宫大补晕倒,后来就再也没有什么反应。
青沫丹吃进肚子里,犹如泥牛入海,一去无影。
她百思不得其解,究竟差哪儿了?
琢磨了几日,才明白过来。
青沫丹需要用精纯的补药做引,否则不能发挥效用。
这两天待在家里,正想着怎么忽悠一下柳致堂。
把他府中宝库收藏的千年人参给炖了。
还没谋划好,敏王就突然送来了紫团宝参。
此参专给女子补气血用的,比千年人参更适合做青沫丹的药引。
柳若嫄心花怒放,拍手称妙。
敏王真是及时雨。
雪中送炭的好人啊!
更让她高兴的是,云司业的榆木脑袋终于开窍了,愿意跟她搭线。
今天出去跟他见一面,培养一下友谊。
往后礼尚往来,也别断了联系。
他往柳府多送点贵重补药,她就帮他扳倒太子,争夺帝位。
毕竟云司业是原主爱慕的男人,敏王这个人沉稳内敛,倒也不让她讨厌。
争夺帝位那点事,她前世参与颇深,对操作流程十分熟悉。
这辈子要是把这套手艺荒废了,确实有点可惜。
不如半卖半送,辅佐云司业干掉太子,登基上位算了,她也懒得再物色储君人选。
除了太子,定云国只有云司业适合当皇帝。
至于那个云子缙……
柳若嫄想起某王爷,顿时表情拧巴起来。
不想多说,一言难尽。
他病还没好利索,活得也不容易,还是多攒点钱买药治病吧。
当皇帝这种高难度消耗体力的技术活,要留给身体健康脑子正常的人。
阴郁古怪靠吃药过活的闲杂人等,就别瞎掺合了啊!
换了一身奢华罗纱衣,柳若嫄在初衣的陪伴下,摇摇摆摆地来到厅堂。
只见云司业正襟危坐,一身白色锦衣绣袍,头戴发冠,凤眼微眯,正在低头沉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来迟了,怠慢了贵客,请敏王恕罪。”柳若嫄淡淡笑着,走到椅旁坐下,立即有丫鬟奉上热茶。
云司业抬头看她,见她明艳俏丽,神采奕奕,一身罗纱衣飘然若仙,眼中的焦虑顿时一闪而逝。
这些日子,他总是回想皇宫大殿上的情形。
柳若嫄为了跟静王和离,说出那些匪夷所思的理由。
她说,曾对敏王心生爱慕。
那一番情深意切的表白,句句撼动人心,至今还在他耳畔回荡着。
她与云子缙决裂,从静王府抬走嫁妆,去刑狱司状告奸恶之徒……
这些事早已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
如此心思缜密、有胆有谋的女子,绝非传言中的笨蛋美人。
他来了柳府三次,柳若嫄两次避而不见。
借口轻描淡写,让他没法端起王爷的威风架子。
这更让他确信,静王妃不是简单人物。
跟聪明人打交道,有什么说什么,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想到此处,云司业抿住唇角,微微笑道:“听闻静王妃在家休养,本王冒昧前来叨扰。一是为了探望,二是有事相求。”
柳若嫄没料到敏王一来就开门见山。
有事说事,一点不含蓄绕弯子,这让她颇感意外。
说话这么直接,可不像是王爷的做派。
莫非他觉得“蠢货大小姐”脑子不够用,如果转弯抹角说复杂了,她听不懂?
柳若嫄不动声色,抬眸打量他。
云司业面如美玉,剑眉星目,五官端庄正气,一脸君子气息。
他的长相不及云子缙俊逸凌厉,却有种清幽雅致之感,显得温和淡泊,不染尘俗。
柳若嫄对他印象不错,淡淡一笑:“敏王有什么事直说吧,咱们也不算外人。”
她故意给对方留点遐想空间。
从身份上说,两人是弟媳和二伯哥的关系。
从感情上说,云司业是原主心心念念的良人。
又是一个男版白月光。
不算外人吧!
厅堂内一阵静默。
云司业沉吟片刻,像做出很大努力一般,说道:“梅郡主说话做事不得体,得罪了静王妃,被皇后留在宫中抄经受罚……静王妃可否高抬贵手,进宫劝皇后饶了她这一回?”
那日在皇宫,柳若嫄莫名其妙中毒晕倒,指证梅念纯是下毒之人。
皇后揪着这条小辫子不放手,一直惩罚到现在,仍不容许梅念纯离宫回府。
云司业无计可施,只得来求“始作俑者”静王妃。
柳若嫄不动声色,默默看着他。
脑中迅速转动,将以前熟记的敏王资料过了一遍。
敏王的生母安贵妃,是宸安国的长公主安凤,与定云国皇帝联姻,原本拥有皇后之位。
成亲当日,皇帝同时迎娶了右丞相之女孟菀儿。
孟菀儿在大婚之夜使出手段,引得皇帝去了她的寝宫,又暗中派人去安凤的殿内搞了一出“捉奸”把戏。
结果就是,安凤原本的皇后之位被夺走。
孟菀儿成了皇后,安凤降级成了安贵妃。
这件事令安凤抑郁寡欢,虽然后来也得到皇帝宠爱,但心头终究有一根尖刺。
她生下云司业不久就一病不起,怏怏地熬了三年,最终一命呜呼。
云司业自幼丧母,经常得摄政王妃照料,因此与梅郡主青梅竹马。
梅念纯爱他至深,但他似乎对郡主只当做妹妹一般,并无男女恋慕之情。
他迎娶梅郡主为王妃,只是权宜之计。
为了获得摄政王梅仲庭的支持。
如果没有这位手握兵权的岳父大人帮衬,云司业在朝中和后宫没有一点依仗。
境况可谓是四面楚歌,王爷地位岌岌可危。
柳若嫄抿了一下嘴,眸光幽深。
在宫中受罚抄经的梅念纯,以为敏王对她一往情深。
所以那日在皇宫,梅念纯一听静王妃“表白”云司业,当场发飙,破口大骂。
这才有后面那一连串被皇后肆意拿捏的事情。
女人啊,容易冲动。
心心念念只有她爱的男人,为他拼荆斩棘,流血流泪……
其实啊,人家对她没有半分爱意。
柳若嫄很确定云司业不爱梅念纯。
因为以前她探到的情报里,敏王有一个隐秘的恋人,被他保护得很好,外人毫不知晓。
那才是他心爱的女人!
“云司业,我们做一个交易吧。”柳若嫄收敛眸光,突然开口道。
云司业眸光一凛,猛地警惕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柳若嫄抿嘴笑一笑,淡然说道:“梅郡主当众出言不逊,对我不敬,于情于理都应受到惩戒。
我不会为了她专程进宫,去恳请皇后手下留情。
毕竟呢,皇后是借着为我出气的由头,才揪住梅郡主不放,我总不能不识抬举,驳了皇后的面子吧!你说是不是?”
云司业眉头一挑,脸色变了变,有些尴尬。
这件事确实梅郡主有错在先,那日她骂静王妃的话有多难听,他也亲耳听见了。
他请静王妃亲自出面,请求皇后宽恕,的确强人所难了。
他低头垂眸,心中有些惭愧。
若不是一筹莫展,毫无办法,他也不会提出这样过分的要求。
“不过呢,我有另外一件事跟你合作。”柳若嫄再次开口。
她眸光灵动,淡定自若道:“太子送你王府一个舞伎,名叫绛华,你帮我查清她近来的动向,我就告诉你安贵妃病逝的真相!”
云司业一听,脑中顿时“嗡”地一声响。
安贵妃——
那是他的生母。
多少年了,他没再听人提起这三个字。
此时从柳若嫄嘴里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却仿佛在他心底投下一块巨石。
砸得他头晕目眩,恍然若失,顷刻间溢满透骨的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