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天,柳致堂和夫人上香结束,乘马车回到柳府。
吃了午饭,柳若嫄去内院正房见原主的父母,刚来到门外,就听见屋内有人争吵。
“……那个屏香跟你女儿年纪一样大,你想收她当小妾,还要不要老脸?!”柳夫人怒气冲冲,尖厉咆哮道。
“你胡说什么,那是太子送来的女人,我怎么可能动她?再说了,她是绮陌红楼出来的歌伎,收了她当妾,还不让朝中同僚笑话死!”柳致堂声音沉稳,责怪夫人无理取闹。
“你不想收她当妾?那我找牙婆来卖掉她,你偏偏拦着,还敢说不是打她的歪主意!”柳夫人语气稍缓,但仍然喋喋不休。
“太子送来的女人,你敢卖了她?!真是妇人之见,头发长见识短!”柳致堂闷声闷气说道,显然对柳夫人干涉他很不满。
柳若嫄站在外头,这一会已经听得明明白白,原来绮陌红楼发卖遣散歌舞伎后,太子把屏香送到了礼部尚书府……
她眸中闪过一抹幽暗的晦色,太子这目的明摆着呢,是打算让屏香想方设法缠上柳致堂,然后吹吹枕边风……
太子为了拉拢朝中重臣,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屏香今年二十二岁,在绮陌红楼六艳中年纪最大,容貌才艺虽不是最出色的,但她出道最早,给太子办成不少大事。
据说为了替太子执行任务,她全家被杀,十分惨烈。
只是屏香经常外出,一个人单独执行任务,跟静歌等人很少接触,所以跟她的关系谈不上密切。
“……整天唠叨个没完没了,看你生的三个孽障,老大蠢笨如猪,老二披麻戴孝,老三不学无术,没一个让我顺心的!”柳致堂沉声抱怨着,不停数落柳夫人。
门外的柳若嫄:“……”
她不气反笑,这是亲爹说的话吗,嫌弃大女儿蠢笨如猪,也真够毒舌的!
幸好这是原主的爹。
有时觉得,自己以前是孤儿也挺好,虽然身世飘零凄凉,有点可怜,但也总比摊上渣爹渣娘渣妹强得多。
柳若嫄迈步走上台阶,一把掀开门帘,朗声说道:“我把静王甩了,往后就待在娘家过日子,今天特来知会父亲母亲一声。”
她不是原主,跟柳尚书夫妇没什么感情,所以也不想虚情假意,也懒得寒暄客套,一进屋就直截了当说出自己的来意。
柳致堂夫妇:“……”
这大女儿以前只是蠢,现在又添了狂妄劲儿。
还能不能让人省心!
正屋内,柳夫人歪在软榻上,一副横眉竖眼的表情,眼神直勾勾地瞪着柳若嫄,透着几分郁闷和无奈。
柳若嫄在他们对面的椅子坐下来,打量着柳夫人。
不得不说,柳夫人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四十出头的年纪,一张面容仍然十分精致秀美,跟柳若嫄长得十分相像,都是一双灵动的杏眸,瓜子脸,樱桃小嘴。
只是岁月在柳夫人脸上留下印记,额间和眼角有几道皱纹,眼神也显得有些淡漠犀利,身穿暗深色的绣衣,打扮得有些老,乍一看去十分强势。
柳致堂坐在太师椅上,四十多岁的年纪,一张国字脸很是威严,阴沉的眸底闪动着一抹精光,薄薄的嘴唇绷成一条直线,看起来甚是凉薄无情。
他手中拿着杯盖,正不耐烦地刮着茶碗。
见柳若嫄走进来坐下,柳致堂抬眸看她,目光中透出不悦,似乎在责怪她毫无教养礼数,不通报就直接闯进来。
柳若嫄假装没看见,明眸一转,不咸不淡说道:“听说太子送来府中一个丫鬟,我身边正好缺人,就让她来伺候我吧。不管怎么说,我也是静王妃的身份,身边有几个丫鬟服侍,才不会被人小瞧了。”
既然屏香来了尚书府,她就不能让太子的计谋得逞。
无论如何,她都要把屏香先抢过来,不给云其祯留一丝希望,也不让柳致堂妄图染指。
“你还记得你是静王妃?”
柳致堂一提起来就火冒三丈,重重往桌上一拍,“你说,为什么当着皇上皇后的面,非要跟静王闹和离?你是不是蠢啊,存心把尚书府往死路上推!?”
他得知大女儿要跟静王和离,而且还闹到皇宫,差点气得憋死过去。
真是家门不幸,怎么生养了这么一个蠢货!
柳若嫄瞥了柳致堂一眼,嘴角微微勾起,心中冷哼。
这老家伙说话真有意思,三句话两句不离“蠢”字,他不骂自家女儿蠢,就浑身痒痒是吗?
她真的越来越同情原主,看看这娘家都是些什么人,平日里是怎么对待她的?
本来还以为娘家是她的避难之所,安居之地,没想到比待在静王府好不了多少。
“我要跟静王和离,不当着皇帝皇后的面,难道还当着父亲的面说?”她眸底闪动着一抹暗沉的幽光,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我蠢笨如猪都明白一个道理,我一心想和离,但是跟父亲说没用啊,你又做不了主!”
柳致堂气得要命,脑袋一阵阵发晕,鼻子都快喷出火来。
他是一家之主,哪有小辈敢当面这么对他说话。
简直挑衅他的权威,是可忍孰不可忍!
“反了反了,你不仅愚蠢,还忤逆不孝,来人,拿绳子来,绑了大小姐去祠堂跪着,不经我允许,谁也不许放她出来!”柳致堂勃然大怒道。
旁边的柳夫人顿了一下,眼眸中闪出一抹复杂的神色,有些忧心地瞅着柳若嫄。
她生了两女一男三个孩子,大女儿柳若嫄跟她最像。
不仅容貌长相,连脾气性格都十分接近。
她年轻的时候,也总是一股倔强的大小姐脾气,不够温柔端庄,不够知书达礼。
但她心思单纯,并没有一丝恶念。
尤其对丈夫柳致堂,满眼都是爱恋,一心一意的痴情。
柳致堂每次骂柳若嫄蠢笨如猪,柳夫人都隐隐觉得扎心,这难听的话不仅是骂女儿,也是含沙射影在骂她。
所以她对大女儿的感情很是复杂,一方面觉得这丫头不争气,不给自己长脸,另一方面也心疼可怜,毕竟是自己头胎的女儿,也曾经是如珠似宝的小棉袄……
柳夫人犹豫一下,想要阻拦柳致堂,女儿刚回娘家,父女之间有什么事好商量,不要动不动就罚跪祠堂。
没等她开口,就听柳若嫄幽声说道:“柳大人,你不要忘记了,我是奉旨回娘家暂住,现在还没正式跟静王和离呢,所以我现在的身份,是皇家儿媳,是静王妃,我看谁敢动我一根寒毛!”
柳致堂:“……”
柳夫人:“……”
两个婆子拿绳子从门外进来,听见这话,猛地浑身一哆嗦,不敢再上前一步。
这几天老爷夫人不在家,静王妃“英雄事迹”已经宣扬开来,现在府中人人都知道,大小姐不是一般的厉害。
能打人,能说理,能断案,惩奸罚恶……简直巾帼不让须眉。
她连静王爷都敢得罪,连雷舅爷的胳膊腿都敢打断,还会惧怕柳大人的威严吗,绝对不会!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柳大人管的再宽,也管不到静王妃的头上。”柳若嫄慢悠悠说道。
柳致堂气得双手颤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正要发作,只见一个丫鬟跑进来,高声禀报:“老爷,老爷大事不好,雪姨娘突然晕倒了——”
柳若嫄微微一怔,立马明白过来,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柳致堂刚回府,雪慕颜就迫不及待想告状,只是装作这一出柔弱晕倒的戏码,绿茶味有点浓了。
“阿雪!”柳致堂一听,眸光顿时一颤,闪过急切的神色,把惩罚大小姐的事抛到脑后,起身跟着丫鬟去看雪姨娘。
柳夫人:“……”
她眼睁睁看着丈夫惊慌失神的走了,却是为了另外一个女人,心中顿时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柳若嫄也没想到这老男人……她无话可说,同情地看向柳夫人。
心中不禁暗叹,柳夫人的夫君太给她长脸了,一听说小妾晕倒,跑得比兔子还快。
看他那一副急吼吼的模样,还以为要抢着去投胎呢!
柳夫人低头垂眸,嘴唇抿得紧紧的,脸色不太好看。
但她不想在女儿面前丢脸,仍是装作淡定自若的样子,干咳一声道:“你呀,嫁到王府才三天,怎么就闹和离呢?夫妻俩过日子,哪有牙齿不碰舌头的,有一点小矛盾就和离,这天下还不大乱了?!”
她此时心乱如麻,只有训斥柳若嫄几句,才能找回一点平衡。
柳若嫄丝毫没有老实听训的觉悟,她悠哉地往太师椅上一靠,浑身懒洋洋没骨头的模样,抬手拿一块点心,放进嘴里吃了。
“我这么蠢的人,哪里比得上母亲深明大义,不仅自我牺牲,付出不求回报,还心怀天下!我呀,是个自私的女人,只想着自己舒坦,天下乱不乱跟我没关!”
柳夫人:“……”
这丫头,什么时候学的牙尖嘴利?
她恨铁不成钢,瞪了柳若嫄一眼道:“说你蠢吧,你还不服气。天底下哪有女人待在娘家的,到了年纪嫁给男人,生儿育女过一辈子,这才是正途。你跟静王闹和离,名声臭了,以后看谁还敢娶你!”
她为这个女儿操碎了心,简直巴心巴肺。
“那正好,我就一辈子待在娘家了,不嫁给臭男人,岂不是乐得自在?”柳若嫄懒洋洋笑道。
她重生一世,早对男女之情失望透顶,原本就没打算嫁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离开静王府回娘家,只想赖一辈子不走了。
“胡说八道,谁家女儿不嫁男人,不靠男人?没男人照顾你,看你到老了怎么办?”柳夫人不满她的奇谈怪论,狠狠斥责道。
柳若嫄瞅着眼前这个被岁月侵蚀得样貌走形的女人,不紧不慢说道:“原来母亲这一辈子是靠着父亲啊,我还以为是柳大人靠夫人发家的呢。不过母亲真是伟大,不光用外祖父家里的钱财势力辅佐父亲当了尚书,还让他住外祖父留下的房子宅院,帮他置产置业置地,帮他养两个小妾……”
柳夫人:“……”
她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这臭丫头,越说越扎她肺管子!
“两个姨娘穿金戴银,打扮得花枝招展,穿的用的都是母亲的钱。”
柳若嫄眸底闪过一抹寒意,幽声说道:“我这个人自私自利,眼睛里容不下一点沙子灰尘,可不像母亲那样仁慈善良,换了是我,早就冲过去狠抽两个贱人耳光,找牙婆发卖了!”
柳夫人:“……”
她打量着眼前凌厉又俏丽的柳若嫄,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似的。
这是她生的大女儿吗?
为什么觉得一点也不蠢,机灵敏锐,又美又飒!
柳若嫄慢悠悠说道:“唉,虽然我脑子不灵光,但也知道守住娘家给的嫁妆,不能让男人白占便宜。嫁妆折算下来也有几万两,够我舒舒服服活一辈子,让我拿钱给狗男人养小妾?哼,当我是蠢猪吗?”
说完慢慢起身,眼神瞥了柳夫人一下,带着几分同情和怜悯,然后连招呼也不打一声,晃着腰肢走了。
柳夫人:“……”
她一个人坐在屋里,觉得有些恍惚。
刚才明明是她在骂蠢丫头,怎么突然就拐到自己身上来了?
蠢丫头说的话什么意思?
蠢猪才拿娘家的钱给男人养小妾——
这话说的,扎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