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吃过饭,柳若嫄跟云子缙一起乘马车到了太子府。
尽管来之前已经有心理准备,但下了马车,柳若嫄抬头看见太子府的华丽匾额,以及门前的两尊石麒麟,顿时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几个月前她是静歌的时候,经常在夜里来太子府,跟云其祯商议要事。
而几个月后,她换了静王妃的身份,来太子府参加生辰宴。
恍惚间好像做梦,一件件往事浮现脑中。
不堪回首,物是人非。
“王妃在想什么?”身边的云子缙斜眼瞥一下她,眸光忽暗忽明。
“我在想,太子府门前的麒麟很气派,比静王府的狮子好看多了。”柳若嫄随口敷衍道。
云子缙怔住,柳若嫄已经进了太子府。
离午宴开始尚早,大多数宾客还没来到。
太子命人将两人请进一个偏厅,敏王来得更早,正坐着喝茶等候。
他身旁围了一群女人,个个衣着华贵,打扮精致。
柳若嫄淡然的眸光扫视过去,看到几张熟悉的脸孔。
梅念纯、绛华、连柔、沈红萼……
好吧,跟她不对付的女人,差不多都凑齐了。
她没想到敏王纳妾速度这么快,才几天的工夫,已经把连柔和沈红萼娶到手了。
不过沈红萼嫁给了敏王,以后就跟静王没半点瓜葛了。
这让她暗中松了一口气。
“咱们三兄弟难得一聚,先随我去小酌两杯叙叙旧。我这庭院里的景色还好,静王妃留在此处喝茶赏景,令仪,好好伺候静王妃。”云其祯笑得爽朗,但笑意不达眼底。
他今天穿了一袭华丽炫目的蟒纹紫袍,面带笑容,心情不错的样子。
只是他瞥向柳若嫄的眼神,带着几分犹疑和试探的意味。
从月仙岛回来之后,云其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静歌出事后,给她定的罪名是北滕国奸细。
如果她真还活着,也不可能用原来的面容。因为她那张脸夺目出众,让人一下就能认出来。
所以他认为,静歌极有可能用别的身份隐藏自己。
而令他一直怀疑的人,就是柳府大小姐柳若嫄。
云其祯阴沉的眸光中闪出一抹算计,变得晦暗未明。
太子府的这间偏厅名为“回声堂”,经过特殊的设计,单向传音,在这里说话聊天,隔壁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特意将柳若嫄带到这间“回声堂”,想让令仪套一套她的话,试探她到底是不是静歌。
“王爷去陪太子殿下叙旧吧,我有点累了,刚好在这儿坐坐。”柳若嫄面露淡笑,对云子缙说道。
这间“回声堂”她太熟悉了。
以前静歌召集各路密探,在太子府交换情报,都是在“回声堂”里,而太子就在隔壁房间听他们交谈。
太子让她在“回声堂”歇息,安排一群女人来陪她,目的显而易见。
三个男人起身,正要离开,门外进来一个穿黄衣纱裙的女子。
“太子表哥,敏王表哥,静王表哥——”女子脸上笑意盈盈,神态落落大方,正是孟丞相之女孟芊巧。
孟芊巧是皇后的侄女,所以是太子的表妹。
论起辈分排行,她也是敏王和静王的表妹。
“静王妃也在这儿呢?我还以为你赖上月公子,就不把太子和静王表哥放在眼里呢。”孟芊巧笑容收敛,眸光中带着几分挑衅之意。
她知道月观瑢就是云子缙,但那又能怎么样?
反正别人一无所知,所以她当众往柳若嫄身上泼污水,让人以为静王妃行为不检点。
柳若嫄见孟芊巧来了,想起她对月观瑢的纠缠,就觉得很不舒服,此刻听她语气不善,嘴角便勾起一抹弧度,淡淡说道:“我陪静王来赴太子的生辰宴,孟家表妹有意见吗?”
“我能有什么意见?只不过替静王表哥抱不平,静王妃彻夜不归,跟月公子单独饮酒,当真不顾静王府的脸面了。”孟芊巧故意当众揭她的短。
“呵呵,孟小姐管得可真宽,月公子知道你这么喜欢搬弄是非,挑拨关系,估计一辈子都离你远远的。孟小姐还没出嫁呢,可得积点口德,不然太恶毒找不到好婆家!”柳若嫄不动声色地回怼过去。
“你——”孟芊巧败下阵来,气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想不出什么话怼回去。
云子缙暗勾一下嘴角,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抹笑意。
王妃的嘴真厉害,这群女人八成都不是她对手。
确定自家王妃不会吃亏,男人放心离开偏厅。
太子表情复杂,又叮嘱令仪两句,这才跟敏王一起出去。
偏厅内只剩下她们几个女人。
令仪像个女主人似的,吩咐奴婢摆上茶水点心,十分热情地招待客人。
孟芊巧身份特殊,又是没出嫁的姑娘,令仪把她请到窗边一张椅子坐下。
其他女人都围着一张圆桌,由梅念纯坐上位,以示身份尊贵。
“几位不必拘束,关门就都是一家人,算起关系来啊,咱们还是妯娌呢。”令仪紧挨着绛华坐下,脸上挂着笑,但笑得有点假。
梅念纯对这一桌的侧妃和小妾很不屑,觉得跟她们坐一起有失身份,于是不理睬她们,只拉住柳若嫄的胳膊聊天。
“静王妃,全京城都在传,月观瑢追求你,是不是真的啊?”梅念纯瞪大眼睛,十分八卦地问道。
只要柳若嫄不纠缠敏王,无论跟哪个男人传绯闻,她都乐意吃个瓜。
柳若嫄十分无语,把梅念纯的手扒拉开,神色淡然一瞥她,“敏王妃不要听谣言。”
梅念纯仍不甘心,笑呵呵道:“咱们妯娌不见外,有什么小秘密互相分享呗,以后也别互称王妃了,我叫你嫄嫄,你叫我纯纯,显得亲近些。”
柳若嫄:“……”
两人关系有那么好吗?
纯纯又是个什么鬼?
当众管梅郡主叫纯纯,她得尴尬死。
“嫄嫄,你平时跟静王怎么相处的?你们如果吵架了,要怎么办?”梅念纯煞有其事地问道。
“吵架就各回各家,不见面就好。”柳若嫄应付道。
“嫄嫄,如果静王再也不理你呢?”
“我也不理他,很公平。”
“嫄嫄,你怎么不叫我名字?显得多生疏啊。”梅念纯脸上露出一抹不悦道。
“梅……纯纯,我说话的时候,不习惯叫人名字。”柳若嫄苦笑说道。
这尬聊太难受了!
这时坐在对面的令仪笑道:“我也听说了,静王妃跟月公子把酒言欢,关系可不一般。我还听说,月公子跟绮陌红楼的静歌也是契交好友,也经常一起喝酒,可惜啊,月公子风度容颜依旧,静歌佳人已不在……”
她暗中观察柳若嫄的神色表情,以及说话和行事风格,确实跟静歌十分相似。
如果柳若嫄真的是静歌……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那个女人死而复生?
怎么可能!?
令仪决定再试探一番,搞清楚眼前的女人到底是不是静歌,再做其他打算。
柳若嫄神色丝毫不变,清冷的眸光朝令仪扫视过去,“仪美人,你身居太子府深宅,从哪儿听说这么多乌七八糟的话?还是你自己编了瞎话,到处散播传扬?舌头太长的话,可以割了扔掉!”
静歌在绮陌红楼的时候,根本没见过月观瑢。
说她跟月观瑢是契交好友,一起喝酒,是令仪胡编造谣。
见柳若嫄说话毫不留情,一点不顾及太子府的颜面,令仪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也不敢再开口挑衅。
毕竟她只是太子妾室,柳若嫄是静王妃。
两人身份地位相差太大,对磕太狠了,静王妃一发飙,令仪捞不到一点好处。
坐在窗边椅子的孟芊巧见令仪偃旗息鼓,缓缓开口道:“静王妃说话咄咄逼人,真是强势,不知道静王是怎么忍耐你的!”
她视柳若嫄为眼中钉肉中刺,千方百计想让静王休了王妃。
柳若嫄闻言,脸上顿时浮现一抹嘲讽的神色。
以前孟芊巧自视甚高,一点没把病弱的静王放在眼里,跟他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而今晚孟芊巧太反常了,不仅管云子缙叫“静王表哥”,还不停挑拨静王和柳若嫄的关系,
看她今天的表现,似乎知道静王跟月观瑢是同一个人。
柳若嫄脸上神色不变,故意淡笑一下,“静王他喜欢我强势,我这放肆恣意的性子,也是王爷宠出来的。孟小姐还没成亲,见识太少,不懂夫妻间的闺房乐趣,就不要在这胡乱插嘴,贻笑大方。”
全场人愕然惊呆。
她说的什么话……
太污了!
孟芊巧的脸色涨红,又羞又臊,气得浑身哆嗦。
她将手中茶杯往桌上一顿,怒骂道:“柳若嫄,你真是不知羞耻,你们礼部尚书府的教养在哪儿,有爹生没娘教的贱人!”
紧接着,她缓一下呼吸,不屑地打量柳若嫄一眼,目光充满鄙夷神色,“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的崽子会打洞。你爹靠女人的裙带关系往上爬,你娘招个上门女婿,把娘家败得一干二净,这样鄙琐又愚蠢的爹娘,能教出什么好货色?”
孟芊巧面带嘲讽表情,当着众女子的面,直接把柳府的隐私家事爆出来。
众人一阵愕然,但随即都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看向柳若嫄的眼神都变得复杂起来。
京城的大宅大户免不了传出流言蜚语,各家有各家的忌讳。
但大多都是风流韵事,像柳致堂靠女人上位,柳夫人招女婿败家这样的事,却是很少见。
年纪大一些的府宅夫人们,都暗地嘲笑柳夫人蠢笨如猪,让当年盛极一时的杨太师府,变成现在的柳尚书府。
再过几年柳夫人色衰,定遭柳致堂嫌弃。
男人广纳妾室,生儿育女,在所难免。
柳夫人忙活了一辈子,自己什么也没捞着。
她娘家的一切,白白拱手给人,儿女也都跟男人姓柳,说到底,她是为他人做嫁衣。
京城的女人们互相攀比,炫耀自己嫁的夫家如何显赫。
对柳夫人这样倒贴招女婿的,是满心瞧不起的。
柳若嫄平静地看着孟芊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双眸中陡然如寒冰破开,顷刻间射出一股摄人心魄的凛冽之意。
沉默片刻后,柳若嫄慢悠悠开口:“是啊,有爹生没娘养,耗子生的崽子会打洞,孟小姐这一番话说得太好,用在你自己身上正合适。据我所知,孟小姐的生母是歌伎,当年在青楼特别红,有几百恩客捧场。孟小姐是丞相府的养女,可以让孟丞相帮你查查你娘当年的恩客,说不定寻亲成功,找到你亲爹就皆大欢喜了。”
“你……你胡说!”孟芊巧气得声音嘶哑发颤。
这个贱人,竟然知道她母亲当过歌伎。
她生母做歌伎掩饰密探的身份,这一直是她心里的疙瘩。
偏厅里,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呆若木鸡地瞅着孟芊巧。
京城顶流的孟大小姐,竟然有这样一个身份低贱的母亲。
更让他们震惊的是,柳若嫄敢当众把这件事爆出来,让孟芊巧蒙羞,岂不是存心跟丞相府对着干?
此时令仪的脸色发白,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柳若嫄。
她几乎能确定,柳若嫄就是静歌!
太子跟孟丞相府关系密切,孟芊巧又是太子表妹,所以关于她的身世信息,属于绝密情报。
太子为谨慎起见,全交给静歌一个人处理,不许任何人触及。
也就是说,除了静歌以外,不会有人知道这么多内幕。
半晌之后,孟芊巧慢慢缓过来,冷笑说道:“柳若嫄,你以为自己是静王妃,我就不能把你怎么样吗?只要我进宫跟皇后姑母请旨,你立刻就会被静王休掉!”
只要静王休了王妃,她就不再有任何顾忌,一定派人暗中除掉柳若嫄!
柳若嫄一双清冷的眸子中闪过蔑视神色,不紧不慢说道:“你确实不能把我怎么样。如果不信,你进宫去向皇后告状,看看她会不会听你的话?”
她故意把“听你的话”四字加重,暗示孟芊巧不敢把事情捅到皇后面前。
孟芊巧这个蠢货,如果把事情挑大了,闹得满城风雨,皇后不仅不会帮她出气,搞不好还会灭她的口,以平息传闻。
猛地一怔之后,孟芊巧的脸色变得难看。
她跟柳若嫄斗气斗嘴,没占到半分便宜不说,还让对方当众揭她的短,让她难堪。
孟芊巧的亲爹其实就是孟丞相,而她的生母不仅当过歌伎,还是宸安国的密探间谍。
如果这件事传进宫里,被皇帝知道了,整个丞相府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她有点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办。
正在僵持中,外面进来一个奴婢禀报:“崔府大小姐来了,正找静王妃呢。”
柳若嫄起身,不理别人盯着她的眼神,从容淡定地离开了。
孟芊巧暗自松了一口气。
算了,暂时不跟柳若嫄计较。
等她回府跟父亲商量后,进宫跟皇后禀明情况,再决定该怎么处置这个贱人。
“宾客肯定来的差不多了,诸位随我去花园逛逛吧。”令仪神态自若,表情已经恢复正常。
眼见没好戏看了,几个女人有点失望,发出一声慨叹。
她们起身,整理好衣服首饰,跟着令仪一起去花园。
……
隔壁房间内,三个男人正在饮酒。
方才那些女人在“回声堂”的对话,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云其祯眸底暗沉,手指将酒杯捏得紧紧的。
柳若嫄一定就是静歌!
他心情异常复杂,混杂着说不清的惊喜和恐惧。
静歌还活着。
但并没找太子报仇,不仅如此,她还跟静王闹和离。
这说明静歌心里还有太子,对他念念不忘。
云其祯心中升起一抹难以言喻的希望和期待,想重新拥有她。
往事已经过去了,从今以后,他会真心待她。
好好补偿她。
“我要去看看王妃,两位自便。”云子缙起身,要去花园找柳若嫄。
“静王这么心急,是怕静王妃被人拐走吗?听说那个首富月观瑢,对静王妃很有兴趣。”云其祯故意提起此事,想看云子缙的反应。
“那是因为我家王妃有魅力。其他男人再怎么献殷勤,王妃也是本王的女人,跟本王一起享尽闺房之乐。”云子缙眸光闪亮,嘴角浮起一抹看似得意的笑容。
云其祯一脸乌黑,心底的嫉妒翻滚而出。